經常去買排骨的那個肉攤，攤主是個女的。

年齡約摸30歲左右，束著高高的馬尾，膚白臉圓唇薄，說話的聲音很好聽，不算大的眼睛里透著滿滿的和氣。

對了，她還有一雙白皙纖巧的手。

每次都買兩根子排，請求她幫我剁小塊一點，因為我家寶貝們喜歡吃小塊的子排。

也是每次看她用那只白皙纖巧柔若無骨的右手，掄起又大又沉的大砍刀，砍刀散發著閃閃的銀光，她整個人都跟著閃閃發光，那畫面我覺得美極了。

然后銀光閃閃，手起刀落，排骨就變成整整齊齊排著隊的小士兵。

唉呀，我就對她佩服得不得了，她在我眼里變得像一個英姿颯爽的將軍一樣，是那么高大酷帥和瀟灑。

有一次，我接過剁好的排骨，忍不住贊嘆：你排骨剁得真好，沒有一塊是連筋的。她很謙虛，笑著說：是刀快好用罷了。

我知道刀固然是好刀，有份量又鋒利。我佩服的是她明明弱不經風一女子，掄起大刀來竟如拈花拂柳一般輕松。

而且手起和刀落之間不見有絲毫猶豫，眼到手到，刀刀恰到好處地落在寸骨之間，深陷入木，斬骨斷筋。

我真正佩服的是她的殺伐決斷吧。在昨天，我剛好有機會體驗了一把這種殺伐決斷。

有不留名的好心人在我家門口放了幾支嫩筍，而剛好我有一塊臘肉，于是我決定做一鍋香噴噴的臘肉燜筍，再好好吃一頓，來表達我對送筍之人的感謝和感恩。

臘肉是帶四根仔排的一大塊，我必須得弄下來一根，然后還得剁成小塊。

我是第一次自己動手剁臘肉，以前要不是婆婆燒好了我吃現成，要不就是提前拿到菜市場讓賣肉的人幫忙剁一下。

這次是臨時起意，沒辦法只好自己來。臘肉的皮又黃又硬，骨頭當然就更硬了，偏偏我的砍刀也很硬但不鋒利。

可憐兮兮的我拿著砍刀竟無從下手。我勉強剁了兩刀，這塊臘肉就像一塊化石一樣紋絲不動。

后來我想柿子要揀軟的捏，臘肉也得揀軟的切吧，于是我在沒骨頭的一端順著排骨的縫隙開始下手切。

這個沒有骨頭的地方也硬得像石頭，我用了老大的勁還真的給我切進去了。

不過才切了不到一寸就卡在那了，無論我怎么用力也不能前進一分，而且刀也拔不出來。

我滿手的油，春寒料峭的竟折騰得我一身的汗，看著面前這塊冥頑不化的臘肉，真真是哭笑不得，都想放棄不弄了。

但我想到那個不知名的送筍給我的好心人，我是懷著感恩的心在做這件事的。

我腦海里接著浮現幫我剁排骨的女攤主，她柔弱卻堅韌的樣子，她掄起大砍刀殺伐決斷的樣子，她閃閃發光的樣子。

這些一下子激發了我的斗志，我下定決心要搞定這塊磨人的妖精臘肉。

我找來錘子，一下一下地敲打著砍刀的刀背，砍刀一點一點地往下移，臘肉黃色的硬皮不情不愿但又不得不一點點地分開。

敲了無數下，砍刀的刀背都被我敲出一個一個小缺口來了，我手也差不多震麻了，終于給我辟下來一根排骨。

高興就那么一小會會兒，因為我還得把這根排骨剁成一小塊一小塊，有了剛才的經驗，我知道這不是容易的事兒，還不能高興太早呢。

我再一次回憶女攤主剁排骨的樣子，我緊緊地握著砍刀，欣欣然掄起砍刀，覺得用了十足的力氣，因為感覺砍刀真的很沉。

一刀下去，一聲巨響，什么東西飛起，嚇得我閉上眼睛魂飛魄散，半晌才睜開眼睛查看飛出去的是什么東西。

不是排骨砍斷了飛起，也不是砍刀斷了飛起，飛起的是一個木勺子。

我用力過猛，又猶猶豫豫，導致砧板竄起來壓到旁邊放著的一把木勺，木勺彈起來飛了出去。

這是我最喜歡的一把木勺子，慶幸的是它是木制的，并不容易摔斷，好好地躺在地上，不然我可要心疼死了。

我的砍刀呢，我是要剁一寸的排骨的，而它正在三寸的地方和排骨又親密地不愿意分開了。我只好故伎重演，拿錘子砸刀背。

我本可以一直拿錘子砸刀背，這樣也可以搞定的。但我實在不愿意，我想像女攤主那樣瀟灑自如，像她那樣殺伐決斷。

我再次嘗試，再次緊緊地握住砍刀，越發覺得砍刀的沉重，然后再次“瀟灑”地掄刀。

這次在砍刀落下來的時候，我感覺到我高舉在空中的手不自覺地有那么一絲絲猶豫。

接下來又砍了兩刀，我發現不管我表現得多么若無其事多么信心滿滿，都不能阻止我不自覺地緊張和猶豫。

只要我緊張，起心動念之間有那么一絲絲猶豫，哪怕猶豫極短，就那么0.1秒，最后也不能如愿，不是失去準頭砍的位置偏了，就是力度用不在點上只能入骨兩三分。

根本砍不斷排骨，只能后面補刀再補刀，往往補好幾刀才能砍斷，而砍下來的排骨也碎得不成樣子，飛得到處都是。

在砍了兩三塊這樣的碎渣渣排骨之后，我已對自己失望了。

然而，心中突然涌起一股莫名的怒火，這股怒火燒灼著我的心和腦子，迫使我什么也思考不了，迫使我使命盯著排骨的一個地方。

也迫使我拿起砍刀舉過頭頂揮刀而下，一聲輕快的脆響，排骨一分為二，好好地排在砍刀兩旁。

在我還來不及想什么的時候，我又咔咔咔接連剁了三刀，舉刀的時候甚至感覺不到刀的重量，似乎手里拿的不是砍刀而是一根羽毛。

手起刀落，剩下的排骨也被我剁成小塊在整齊地列隊。

這讓我想起了拍黃瓜，一樣的道理，如果拍的時候心里擔心著能不能拍好，那舉起的手一定會覺得沉重，一定會有不容察覺的猶豫和停頓。

這樣一刀拍下去，黃瓜是拍爛了，但是卻是稀巴爛，而且黃瓜屑黃瓜汁濺得到處都是。

如果心里屏棄雜念，沒有無謂的擔心，那舉刀的手輕輕松松且又準又穩，一刀拍下去，黃瓜乖乖地躺在刀和砧板之間，碎成你想要的恰到好處的樣子。

我又想到自己這兩天打羽毛球，如果我心里想著一定要打好，刻意注意自己要做成完美標準的揮拍動作，那一定是好球都常常接不到的。

而且打一會兒就覺得很累，因為我心里太急切，握拍的手不自覺地握得很緊很用力，緊張的狀態下會覺得揮不動拍子，揮拍的動作會變形，不但不能發揮水平，反而加快了體力的消耗。

如果我不在意打得好還是不好，眼里只有飛來的球，心里什么也不想，身體自然而然地反應，揮拍的動作反而會更標準，擊球也會很準。

一翻聯想之后，我突然明白，殺伐決斷最重要的是豁達的心態，屏棄雜念，不計得失，專注于事情本身。

就像剁排骨，快刀和手熟只是錦上添花，什么也不想，眼里只有排骨、砍刀和揮刀的手，就算是如我這般的生手揮著鈍刀也能殺伐決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