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夜深了,窗外蛙聲一片。住在熟悉的鄉間,此起彼伏的蛙聲喚醒睡夢。那些經歷過的鄉村往事和親人影像,在似夢非夢的夜晚顯得格外清晰,一幕幕在眼前掠過。
? 在記憶中,家鄉老營盤有各種形態不同的蛙類。那些背部呈綠色或綠麻色的小個頭青蛙,用客家話叫“青拐子”,黑色或麻雀色背皮的青蛙,小一點的叫“泥拐子”,大一點的叫“田雞”,它們一般都生長在池塘邊、稻田里,是稻蟲的天敵;高山密林深處生長的石蛙叫“石拐”,背上有油亮的黑色斑紋,淡黃的腹部凸顯出黑疣,它們長年生長于潺潺溪流里,以林間的蜈蚣和溪間的蟹蝦為食;林間還有綠皮樹蛙,活躍在林木間,樹葉的顏色是它天生的隱身衣;生長在房前屋后的癩蛤蟆,晚上以蚊蟲為食,白天癱睡在屋角或草叢的蔭涼處,從不懼怕人類。
? ? 客家鄉親對食物取舍很是講究,田野里的蛙類過去很少有人吃?!扒喙兆印薄ⅰ傲滞堋薄ⅰ鞍]蛤蟆”自不必說,沒有人會去捕捉。即便是“田雞”,也只是在夏秋兩季有人捕捉,春天產卵和冬天冬眠的蛙是不能吃的,老一輩說吃了有毒。只有山澗的石蛙,不僅味美,而且是小孩清熱化積的良藥,自然有人想方設法去獲得。
? ? 山村的夏夜偶爾有松明游走在田野間。有人背著篾簍,在一根人頭高的木棍上裝上鐵叉,用來捕獲田間地頭的“田雞”。更有膽大的天黑后打著手電或礦石燈上山,在毒蛇穿行的密林山溪里尋找石蛙。據說石蛙在夜間遇見燈光便一動不動,還有高手能模仿石蛙的聲音,將它們一只只呼喚到身邊,手到擒來裝入篾簍。然而,這種高手鄉間并沒有幾個。捕蛙和捕魚狩獵一樣,需要一種與生俱來的氣場,鄉間稱之為“惹腥”。如果不具有“惹腥”的特質,縱然踏遍千山萬水,也看不見魚蛙的影子。小時候偶爾跟同伴去抓泥鰍青蛙,別人總是滿載而歸,我卻少有收獲,爺爺奶奶說我不“惹腥”,從此我再也參與這類夜間活動了。
? ? ? 讀高中時,我隨父親來到了鄰鄉的沙村中學。父親是沙村中心衛生院的醫生,對骨傷和蛇傷有獨門絕技。住在醫院宿舍,常常在深夜聽到急促的敲門聲,其中不乏夜間在田野山澗漁獵捕蛙的受傷者。他們中有深夜在田間地頭一腳踏空骨折的,有在山溪捕石蛙時被毒蛇咬傷的,有一名傷者至今想起還毛骨悚然。那是一個夏天的黎明,我起床準備上學,突然一陣呼天喊地,幾個人扛著一個血肉模糊的人哭喊著要我父親救命。原來是鄰鄉一個捕“石蛙”的鄉親碰上了“絆銃”。當年這“絆銃”是山區用來獵殺山鹿、野豬、野牛等野獸的,土銃里填滿火藥、鐵砂,有時為了增強殺傷力,還添加了鐵條。狩獵者前一天下午踩好野獸經常出沒的線路,傍晚前架好土銃,用線連接土銃扳機,野獸絆上線便一銃斃命。這名鄉親抓了一夜石蛙,返回時絆上了土銃,到醫院時已奄奄一息,不久人就沒了。石蛙美味的背后,有充滿艱辛和血淚的故事。
? ? 父親本來也不“惹腥”,和這些捕魚捉蛙的人打交道多了,尤其是將他們的病治好后,他們往往將自己的絕技毫無保留的告訴父親。為了改善生活,父親下班后經常打著燈籠在田間地頭叉泥鰍黃鱔,偶爾還能用豬肝釣回一兩只甲魚。當然,夏天收獲最多的還是“田雞”。父親傍晚出門,半夜才能回來,住在醫院看多了夜間受傷的患者,入睡前對深夜未歸的父親總有些隱隱的擔憂。早晨悄悄起來去學校早讀,生怕吵醒熟睡的父親。早讀回來,父親已將昨晚的成果端上了食堂的飯桌,醫院還有幾位醫生也將各自的晚間收獲湊在一起,組合成一桌豐盛的早餐。父親和他的同事就這樣用絲瓜煮田雞、辣椒小河魚講述著他們的晚間故事,用辛勞滋養著我們有些饑餓的少年青春。夜間的蛙聲,有少年隱隱的憂愁和美食的回味。
? ? 蛙聲不斷,喚起有些酸澀的記憶。所幸的是,今夜蛙聲無人驚憂,陣陣蛙聲融入天籟,構成了鄉間美麗而祥和的夜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