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好大一場雨。
暴雨伴著呼嘯的風聲,噼里啪啦地打在了夜幕中的屋檐上,發出一種像是利箭破空鉆進肉里的聲音,讓人牙齒酸酸的,有些反胃。
緣君用力關上被風吹開的窗子,又檢查了一遍已經緊緊拴住了的門栓,這才走到搖曳的油燈前坐下。
這樣一個糟糕的天氣,應該不會有人來了吧。
最近世道不好。皇上已經是第三次征兵討伐高麗了,幾番大戰,伏尸百萬,流血漂櫓。可憐無定河邊骨,猶是春閨夢里人。
聽說前線又戰敗了,一小股殘兵臨陣脫逃,來了附近的村子里。亂兵如匪,他們燒殺搶掠,簡直無惡不作。
鄉里自發組織了民壯來反抗,可那些只知道在地里刨食的莊稼漢,又怎么可能是戰場上浴血歸來的那些羅剎惡鬼的對手,盡管人數數倍于對手,卻始終找不到那些亂兵的下落,反而被殺傷不少。
再加上又是災年,連老虎都時不時地躥下山來吃人,盛傳被猛虎吃掉的人會變成虎悵,反而認虎為主,助虎吃人。
天災人禍,妖孽橫行。四野八鄉,人心惶惶。
緣君一聲嘆息,她看著黑夜中孤單又昏暗的那盞油燈,在這樣的夜里,也不知道究竟是人還是虎,更讓人感到害怕。
正在這時,一陣急促的腳步掠過風雨。緊接著,門栓被一刀劈開,兩個濕漉漉的男人就這樣闖進門來。
來人一壯一瘦,壯的那人像一座鐵塔,瘦的那人卻像一只瘦猴。
二話不說,鐵塔般的壯漢直接把手里的橫刀遞到了緣君的脖子下面,瘦猴般的男人則端著一架小巧的弩箭,瘸著腿在屋子里里外外繞了一圈。
沒有發現人。
“你一個人住?”
礙于脖子上的刀,緣君用眼神艱難地點了點頭。她沒有尖叫,她的理智告訴自己,尖叫只會讓事情變得更糟。
“很好,如果你乖乖的,我們可以讓你見到明天的太陽。”瘦子冰冷地掃了緣君一眼:“現在去幫我們生一團火,拿些酒肉。”
壯漢放下手中的橫刀,緣君想去生火,卻又停下,怯生生地道,沒柴了。
壯漢唰唰兩刀,一條長凳很快就變成了柴,他大大咧咧地笑:“現在有了。”
緣君識趣地閉上了嘴,麻利地生火。
她注意到,壯漢的橫刀,瘦子的弩箭,都是大隋府制。
毫無疑問,他們就是那些亂兵。
2、
火光很快跳躍起來,屋子里有了溫度。
在火的烘烤下,濕漉漉的水汽很快彌漫開來,在人與人之間掩上了一層淡淡的霧氣。
借著霧氣的掩護,緣君偷偷打量著兩個亂兵。
壯漢在火堆旁大塊吃肉,大口喝酒;而瘦猴則滴酒不沾,只吃很少便住了嘴。即使是在吃喝的時候,他也不忘斜著眼睛瞟一眼緣君,顧盼之間,眉目中的精悍之色一掠而過。
緣君注意到了,兩個人的兵器都放在自己的一手以內,除了提防她,似乎還有些別的意思。
酒肉下肚,壯漢明顯地激動起來,開始了罵罵咧咧。
“他娘的,咱們從死人堆里爬出來,不管是高麗棒子還是那些種地佬,沒人攔得住咱們。”
“想不到陰溝里翻了船,讓一個畜生把咱們給坑了,那該死的大蟲!”
“嗚嗚,小六子,老蛋——”
聽著聽著,緣君明白了。
這伙亂兵原來一行有四人,他們一路燒殺搶掠,來到了這村附近。卻不料在趕山路的時候被一吊睛白額的猛虎給伏擊了,當場死了兩人。而這壯漢和瘦猴也被沖散了,直到傍晚,兩人才成功回合。
緣君把這些話聽到耳朵里,心中忽然有了個主意,她怯怯地開口:“如此,兩位壯士一定要提防啊。”
“提防什么?”壯漢問。
“我們這山上的那只猛虎,據說已成了精。傳說被猛虎所食之人,其魂魄會變成一種倀鬼,就叫虎悵,會認虎為主,甚至會助老虎標記目標,助老虎吃人。”
“為虎作倀?”壯漢皺起了眉頭。
“沒錯,二位壯士若是再遇到你們那兩位的同袍,切不可心慈手軟,那必定是虎悵所化。”
“什么虎悵,無稽之談而已,只能嚇唬村里的愚夫愚婦。”瘦子冷冰冰的聲音響起,他湊近緣君:“我不喜歡多嘴的女人。”
緣君識相地閉上了嘴。
就像是雪花落在了葉面上,一時之間,氣氛忽然變得有點冷。
緣君注意到,壯漢似乎不經意地瞟了瞟瘦子的右腿,那只右腿上包扎著厚厚的布條,血跡一絲絲滲透出來。
瘦子敏銳地捕捉到了壯漢的目光。
兩個人的目光都有些閃爍,一觸即退,各自移開。
除了噼里啪啦跳動的火苗,無人說話。
看來種子已經種下,只等它生根發芽,就有了機會,緣君心里想。
半響之后,瘦子主動伸手揭開了右腿傷口上的布條,由于長時間的捆綁,布條和傷口已經黏在一起,撕扯之下,新鮮的血液又流了下來。
瘦子沒什么表情,他掏出金瘡藥,向緣君晃了晃。
緣君只好走過去,俯下身子,細細地幫瘦子上藥。
瘦子腿上的傷口很大,爪痕儼然。
“壯士,你這腿上的傷口,莫非是被那猛虎所傷?”
瘦子不說話。
“壯士果然好身手,我還從沒聽說過有人與猛虎正面相斗還能活下來的。”
瘦子一把捏起緣君的下頜:“我說過了,我討厭多嘴的女人。”
緣君再一次乖乖地把嘴閉上,俯下身子,幫瘦子把傷口包扎起來。
她很年輕,身段很好,這么一俯下,更顯得凹凸有致,玲瓏剔透。
壯漢看著她的身子,吞了口唾沫。
等她細細致致包扎好傷口,壯漢忽然一把將她提了起來。
“已經五年沒碰過女人了,老大,你要不要嘗嘗鮮。”
瘦子瞟了壯漢一眼,冷漠地搖了搖頭。
“那我可就不客氣了。”
壯漢提著緣君,像提著一只雞仔,任憑緣君尖叫、掙扎,他徑自走進里屋,把緣君一把扔到了床上。
壯漢俯身壓上,像一座山一樣把她壓住,猴急地開始撕裂、摸索,粗重地喘息聲和口里的腥臭同時向她襲來。
“壯士,你……你聽我說。”緣君慌亂地招架,小聲地向那壯漢耳語:“你屋外的那同袍,他不是人。”
她感覺到,壯漢的動作一滯。
“他的傷口是被猛虎撕裂的,沒有人可以在老虎爪下活下來。”緣君急切地解釋:“而且在包扎的時候,我有意撕掉了一條他傷口上的爛肉,他沒有任何痛感,沒有任何反應。”
壯漢火熱的情欲明顯冷靜下來。
“你們遇襲的時候是不是分開過?他已經死了,他是倀鬼,是虎悵,是來給老虎指路的。誰被倀鬼標記了,誰就得死。”
3、
瘦子在火堆旁盡力舒展著自己的右腿。
他挨了那畜生一爪子,右腿連皮帶肉被撕了一大塊,直接在雨里暈了過去。
當他醒來的時候,已經在雨里泡了幾個時辰。或許那猛虎只吃活食,又或許那猛虎銜了老蛋和六子去已經足夠吃飽,卻忘了昏倒在雨里的他。
他拖著沉重的步伐尋下山來,腿上的傷口起初痛極,但慢慢地麻木,失去了知覺。還好,他在山下碰到了那壯漢,支撐著他找到這間避雨的屋子。
可是那壯漢看他的眼神,分明充滿了疑慮。
虎悵的傳聞盛傳一時,他早有耳聞,那壯漢又豈會不知?
那壯漢疑心他是虎悵,懷疑他早已死去,他又豈會不知?
寧可我負天下人,不可天下人負我。與其他殺我,不如我殺他。
瘦子悄悄把弩箭摸在手中,一步步挪到里屋的門外。
門內,女人的哀嚎和求饒聲依稀可聞。
瘦子一腳踢開了里屋的門,把弩箭對準了床上。
多年從軍的經驗讓他瞬間就適應了里屋的黑暗,可意外的是,床上卻空無一人。
他忽然聽到那個女人的聲音,聲嘶力竭地大喊:“倀鬼!虎悵!”
瘦子下意識地回頭,他看到那個叫緣君的女人,隱匿在黑暗中,披頭散發,面色慘白,死一般黑寂的瞳孔,直勾勾地盯著自己。
虎悵!?
瘦子下意識地去摸自己的弩箭,可是卻晚了,一把橫刀斜劈過來,幾乎把他從肩到腰砍成兩段。
無聲無息,一刀斃命。
緣君看著倒地的瘦子,瑟瑟發抖。
“你做得很好。”壯漢收刀,大笑著走向緣君,一把將她摟起,扔到床上,貪婪地湊了上去:“現在只有我們倆,可以瀟灑快活了。”
“壯士,你……你聽我說。”緣君努力招架:“虎悵雖死,可那猛虎轉瞬即來,我們必須要離開,時間已經不多了!”
“哈哈!虎悵?真以為我會相信那些床邊故事?”壯漢發出一陣大笑:“我只不過對那個家伙厭煩了而已。”
“那家伙明明只是比我早一年入伍而已,卻處處以老大自居,搶來的金銀也要分多的那一份。”他貪婪地舔了舔嘴唇:“兩個人分,當然不如一個人獨占了。”
他又一次把她壓倒,笑得越來越開心,就好像一個孩子,即將得到自己心愛的玩具。
忽然,他的笑容凝固了。
他發現,一只弩箭從他心臟處冒了出來。
壯漢驚懼地回頭。
一個瘦削的身影顫顫悠悠地站在黑暗中,胸口帶著一道幾乎要將他劈成兩半的刀痕。
不可能!那一刀斬下,絕對留不下活口!
壯漢絕望地吶喊,卻沒有了握刀的力氣,軟軟滑到在地。
瘦子望著自己身上本應斃命的刀傷,同樣不敢置信。
為什么?會感覺不到疼痛?
雨下得更大了,風雨聲中,聲聲虎嘯傳來,由遠及近。
難道自己真的死了?難道自己真的已經成為了虎悵?
瘦子的心中一片迷茫。
不。
緣君平靜地走到瘦子面前:“你還沒死,只是被虎悵標記了,一時喪失了痛覺而已。”
被虎悵標記?喪失痛覺?
瘦子愕然。
“不過你馬上就要死了。”
緣君不顧瘦子詫異的目光,慢慢走到門口,打開了房門。
“主人,該用膳了。”
虎嘯震天。
注:
虎悵:被猛虎所食之人,會認虎為主,化為虎悵,會幫猛虎標記目標,助虎吃人。而被標記者將慢慢喪失身體知覺,直至被虎吃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