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下樓時,孩子在哭鬧,她連忙放下手機,抱起了孩子。
“快點兒,再不走來不及了1”老公林朗在樓下大聲喊道。?? ? ? ?
她答應了一聲,立刻抱著孩子下了樓。
一只腳踏上車,她才想起,手機剛才順手放在桌子上了。老公瞪了他一眼,轉身飛跑上樓。
大約五分鐘不到,一輛越野車飛奔停在院子門口,幾個全副武裝的人跳下車,沖進一樓。
“林朗!”她恐懼得大叫起來。一個武裝分子沖上來,一把從她懷中拽走了孩子。
她大聲喊叫著撲上去。林朗終于出現了,全服武裝,站在樓梯拿著槍,對著她.....
?她瞬間醒了,嚇出一身冷汗。 ? ? ? ?
“嚇死了!”她想著夢中的情景不斷在心里說著這句話,“丟三落四真害死人!”?? ? ?
又做夢了!?她從小就經常做夢,有的夢就像一個大片。她也沒覺得做夢有什么不好,因為有時在夢中也會受到教育。比如:有一次,她夢見自己的車被警察扣了,還罰了12分,她不得不重新去學習,但就是畢不了業。夢醒后,她感嘆不已:下次再也不敢違反交通規則了。像這樣的例子很多。她最愛做的夢就是不斷奔跑,但怎樣都找不到自己的家;基本上每年都會做兩三次類似的夢。?? ? ? ?
但林朗入她的夢里,這倒是最近的事兒,聯想到他最近每天回家很晚,她內心有點兒慌。
這是不是一種提醒?她有點兒忐忑不安。
旁邊的林朗睡得像個死豬,她睜著眼睛熬到了天亮。
第二天臨出門時,她特意把手機拿在手里,確認帶在身上了,她才離開。
到了科室,護士小李過來低聲說:“院長的丈母娘去世了,要不要隨禮?”她有點兒驚訝,前段時間剛見過老太太,怎么說沒就沒了。即使女婿是院長,但也挽救不了她的生命。人生無常啊! ? ? ? ?
中午午休時,她趴在桌子上休息了一會兒,但就那一會兒時間,她又做了一個夢:她和林朗去旅游,在一個飯店吃飯,他們點了一桌子菜,但林朗說他要上廁所,結果等了好久也不見出來;她在門口喊啊喊啊,就是不見林朗出來;她等啊等啊,實在等不到,然后自己去一間大房子找;看到一個人躺在那里,蓋著白布,她走過去,掀開白布,林朗面色灰白地躺在那里。
她又被嚇醒了。
洗了把臉,看了看時間,才13:30,離上班還早。她趴在桌子上,看了會兒朋友圈。閨蜜阿蘭又在到處發她的抖音。她點一個進去,俏皮的阿蘭正在跳“嘻哩嘻哩”,只見她甩動著披肩卷發,左搖右擺并時不時嘟個嘴賣個萌。這家伙,啥時都保持著一顆青春的心!
突然,她被鏡頭里桌子上的一個禮品盒給吸引住了,那個長方形禮盒好眼熟,喔,那是上個星期過母親節時林朗給她買的一套化妝品的盒子。沒想到這家伙也買了一套。
步行街到處都是人,她抱著孩子在一家賣鞋子的柜臺前停了下來。一雙黑色帶絆兒的半高跟鞋吸引了她的眼球。她平時都穿這個牌子,好穿,不累腳。要在平時,這雙鞋至少得500多,但現在打五折,她放下孩子,拿起看中的那雙鞋,走到凳子那兒,坐下來,開始試鞋。
鞋很合適,她穿上了,很舒服很漂亮,于是買單......
孩子不見了......
?她大聲喊,一只腳穿著新鞋, 一只腳穿著舊鞋,到處喊,所有人從她面前走過,沒人理會...... ? ? ?
她絕望地一聲聲喊著兒子的名字......
突然間,她醒了,一身冷汗,眼淚還在流,嘩嘩地止不住。她看了看右邊的小床,床是空的,兒子今天被他奶奶接走了。
她轉向右邊,林朗正打著呼嚕,睡得正香。
下次再也不帶著孩子逛街了,太可怕了。她在心里默默地說。
一大早,林朗看她精神不好,像哭過了一樣,忙問她怎么了。她剛想把夢說出來,突然又想起母親曾告訴過她夢要十二點以后說出來才好,否則會對自己不利,她不是那種迷信的人,但對于不好的夢,她還是很愿意遵守這個原則。
林朗似乎也沒耐心聽她講具體的原因,問完,拿起公文包就走了。最近,他很忙。
她也準備上班,臨走時,想起了什么,給家婆打了個電話,問問寶寶昨晚睡得好不好,最后特別強調家婆不要帶寶寶逛街,要按時送孩子去上幼兒園,晚上她自己去接孩子。
剛準備走,她又接到母親的電話,母親開始控訴父親如何地不講道理,如何不講禮儀,又得罪了鄰居誰誰.......
她不吭聲,任由母親說,她把手機開了免提,放在換鞋凳上,自己只管做自己的事情。等全部準備停當,她拿起電話,告訴母親自己馬上要上班了,回來再聊。母親還在滔滔不絕,但她還是掛了電話。
這樣的電話每天都有,這樣的爭吵她從小到大,司空見慣。
醫院里的人一如既往地多,她看了幾十個門診,戴著口罩,不多說,回答病人的問題時只舉牌,不同顏色的牌子內容不一樣,比如黃色的牌子上寫著“11點前必須睡覺”,綠色牌子上寫著“不喝咖啡,不吃辣椒等刺激性食物.....”?
一位母親帶著孩子來看便秘,一再問她:“孩子不吃藥怎么辦?”她不吭聲。看她不吭聲,家長又問了一次。她忍不住說:“那你就想辦法,你做這家長的也不知怎么當的,孩子便秘那么嚴重,平時好好注重孩子的飲食,孩子怎么會受這么大的罪!”
家長沒想到她發那么大脾氣,不再吭聲,但最后又小聲說:“孩子不喜歡吃飯!”
她一聽,又來氣了:“為什么不喜歡吃飯?你怎么做父母的?”
這家長聽了,沒敢再吭聲,連忙帶著孩子走了。她不知哪來那么大氣,沖著家長的背影又吼一句:“不負責任的家長,誰也幫不了你!”
護士小李正好進來放一次性手套,看她那么大火氣,忙說:“麗姐,干嘛和病人生那么大火?你吃早餐沒?我今天帶了銀耳湯,等會兒給你送來。”
她有點兒不好意思,這才想起自己到現在還沒吃早餐。
中午午休時,她瀏覽了下朋友圈,發小淑琳又去臺灣旅游了,她正在臺北大快朵頤;閨蜜阿蘭又在曬抖音,這次她帶了個大波浪的假發。
“這樣出門,那不給老公丟臉嗎?”素面朝天的她面對鏡頭嘟著嘴。
“等著啊!”于是,粉底、眼影、曬紅粉墨登場,轉眼,一個中年大媽變成了齒紅面白的妙齡少女。
這家伙可真能折騰!她忍不住笑出了聲。阿蘭本身是開美容院的,是她為數不多的閨蜜中最逍遙自在的,結過兩次婚,又離過兩次婚,兩次婚姻,留下一兒一女,讀國際學校,從小寄宿。她自己每天過得逍遙自在。
鏡頭里,她又看見了梳妝臺上那個化妝品盒子,雅詩蘭黛的。喔,不,還有一個錢包,一個大紅的,上面有一個用珠子綴成心形的錢包。這個和她的一模一樣。
這家伙,啥時也買了一個和我一樣的錢包。她心想。她的錢包是上個月林朗送給她的生日禮物,價值不菲,也很好看,她很喜歡,尤其是穿裙子時,拿著這個錢包參加聚會什么的,特別搭。這是林朗去澳大利亞出差時買的。
阿蘭也有一個。她突然間倒抽了一口涼氣,不會那么巧吧?她再次重復看抖音,一次次看著那個雅詩蘭黛的化妝盒。突然,她頭一陣眩暈:阿蘭從不用雅詩蘭黛,她只用她自己代理的品牌。一點兒不假,她從來不用雅詩蘭黛,只用自己美容院代理的那個品牌。
相同的化妝盒,相同的錢包!一切都是巧合?
她忽然渾身發冷,心咚咚直跳。最近的噩夢不是無癥兆的。
她撥打林朗的電話,里面傳出正在通話的聲音;她不甘心,又撥了一次,還是那種聲音。她突然明白了什么,連忙撥打阿蘭的電話,不出意料,里面也傳出正在通話的聲音。
她渾身像針扎一樣的冰涼刺痛。難道電視劇里常見的事情也發生在了自己身上?聯想起最近的噩夢,以及忙碌的林朗,不會真那么巧吧??? ? ?
一個下午她如坐針氈,好不容易看完所有病人,她忙打電話給林朗,想讓他來接她。但林朗說晚上有應酬來不了,讓她自己回家。她又打電話給阿蘭,阿蘭說晚上有約,也不能和她一起吃飯!
他們的步調都是那么一致!她失魂落魄地回到婆婆家,話也不多說,接了兒子就走。婆婆奇怪地問她怎么啦,她不吭聲,讓兒子和奶奶再見,就走了。
剛回到家,就接到母親的電話,又在投訴父親今天做了什么不該做的事。她忍不住吼道:“既然這個男人你和他吵了那么多年,為什么不離婚呢?”兒子被她的吼叫嚇到了,愣愣地看著她,不敢說話。她突地眼睛一熱,雙手捂臉,哭了起來。兒子跑開又跑來,拿著紙巾,掰開她的手,給她擦眼淚。看兒子這么懂事,她更是感到難過,索性大聲哭了起來。兒子不知所措,站了一會兒,又打開電視,里面正放著《大頭兒子小頭爸爸》,他用手來拉媽媽的手,想讓媽媽一起看。她擦擦眼淚說:你自己看吧,媽媽去做飯。兒子無奈,只好自己坐在那里看了起來。
她跑到廚房,剛打開冰箱,又忍不住痛苦起來,這次是沒有聲息的,怕嚇著兒子。
她從少年時,就想過如果她遇到這種情況該怎么辦。答案是:毫不猶豫地離開。她絕對不會像母親一樣,既離不開,又放不下,整天和爸爸在爭吵中度日。她當時拼命讀書的目的就是離得遠遠的,離這種爭吵遠遠的!她怕了,怕極了母親那種痛苦的哭泣,而她只能束手無措地立在身邊,慢慢地,她由最初的擔憂變成了麻木淡定,只想著時間快點兒過,結束了,可以暫時平靜一段時間,然后又是一個新的循環。她習慣了接受別人在她出現時的那種假裝詢問實則探秘的好奇心,她從來也不會滿足她們的好奇心,每次面對這些叔叔阿姨,她從來都是一問三不知。她只有拼命學習,她發現拿出好成績時,父母平靜的時間周期似乎會更長一點兒。就這樣,她度過了她的童年、青少年,直到考上大學。但上了大學,她還是躲不開,那就是母親的電話一樣會追到這里,不停地投訴,不停地哭泣,不停地哀怨。她又養成了只聽不說的習慣,因為她知道母親只需要有人聽,她是不會做任何改變的,平靜-哭鬧-再平靜-再哭鬧......她的人生就是在這樣的循環中度過。
她絕對不會像母親這樣,如果是她,會毫不猶豫地離開這個男人。她從剛剛懂事時,就知道自己要這么做。
現在果然,她遇到了和母親同樣的問題。一個晚上。她想得更多的是:絕對不會去吵,小時她經歷的痛苦絕對不會讓自己的兒子再經歷。男人都是靠不住的,她母親的老公,她自己的老公,都是如此!
她從沒想過林朗這么優秀的男孩子會追求她;在那么多優秀的女生當中,她始終認為自己是最不顯眼兒的,最普通的;但林朗偏偏追求了她。在別人羨慕的眼光中,她和他談起了戀愛,她始終不認為他們會走進婚姻,只是認為自己該談戀愛了,有人追求,又是這樣一個優秀的男生,談場戀愛不是一件壞事兒,走一步算一步。她從沒想過她和林朗會走進婚姻,她很安靜,林朗恰恰喜歡她這種安靜。
林朗的追求是一種意外,步入婚姻是另一個意外。結婚十年來,她從未想過自己的婚姻會至始至終,因為她從小看到的已經告訴她,沒有忠貞不渝的婚姻。也正因為如此,十年來,她從未有過安全感;尤其是這幾年,林朗的生意做得風生水起的時候,她有虛榮感,但她每晚的夢境更是讓她惴惴不安。好了,現在終于不出意外地發生了事情。她甚至有種釋然的感覺;原來,現實終于驗證了她的感覺是對的。剎那間,她似乎明白了為什么自己會那么愛做夢。
林朗一如既往地喝醉了酒回來。她一如既往地幫他開門,遞上茶,拖鞋擦臉,扶他上床。
睡覺前,她輕聲問道:“為什么阿蘭的錢包和我一樣?”
林朗迷迷糊糊地說:“是,她也有一個,我買的!”她渾身像針找一樣,從頭到尾冰涼刺痛。
但很快她就平靜下來,生活和她所料想的一樣,她怎么可能會有至真不渝的愛情,怎么可能會有從一而終的婚姻?
生活果真如此,不出所料!然后,她的心開始變得很靜,竟然一覺睡到天亮,沒有做夢。
接下來的三個月,就是離婚。她堅持離婚,林朗堅持要問為什么。她不解釋,就是要求離婚,以死相逼。所有的閨蜜發小輪番上陣去勸說,想了解她內心的想法,想找她要離婚的原因,但誰也沒法從她口中得到什么。
?她不想說也沒必要說。她知道如果說出事實真相,他們肯定早就想好了理由等著她,然后再聽他們一遍遍解釋,累!
?她不想說,也不愿見到這個場景。任何一對偷情的狗男女,在做這種事之前,早已經想好了所有的謊言等著應付比人家的老婆和老公。 ? ?
?三個月后,林朗還是不同意離婚。恰好,院里有支教西藏的名額,院長開動員大會期待中青年醫生報名。會議結束后,她第一個報了名,解了院長的后顧之憂。
?她把孩子交給了公公婆婆,然后在一個星期之后來到了西藏,她要在這兒呆兩年。 法律上規定,分居兩年以上,當事人提出離婚, 成功的可能性很大。 ? ? ?
在西藏的每天晚上,她都睡得很好。與樸實的當地居民在一起,每天忙忙碌碌走在崎嶇不平的山路上,她感到很充實,只是每到閑下來時,她就會想念自己的兒子,想得心痛。
林朗每天都會發信息給她,但她從未回過一次;他也打電話過來,但她說信號不好,總是很快就掛斷了。
她有時還會看到阿蘭的抖音,阿蘭還是每天在用各種方式在曬她的化妝美容效果。
到西藏的五個月,她父親不在了。母親帶著哭腔打的電話,說她父親倒在了客廳了,她嚇得不知怎么辦好。她立刻讓她媽媽放下電話,打120,;然后又打電話給她鄰居家的阿紅,讓她趕快過去幫忙;緊接著是心急如焚地等待。
在等消息的過程中,她開始收拾行李,以她做醫生的經驗來看,父親這次兇多吉少。果真,沒多久,阿紅打電話過來,說120來過了,人家搶救了半個小時,放棄了。她呆立在遠處,渾身顫抖,竟然不知該干什么好。
過了好一會兒,她回過神兒來,拿了行李,立刻跑到院長辦公室,說要回趟山東,父親不在了。院長很是驚訝,但也很是體貼,一邊立刻派人派車送她去機場,一邊給機場打電話幫她訂票。
等她回到家鄉,先聽到的是哀樂,然后看到的是一尊冰棺。鄰居們還有父親的老同事們的孩子們在幫忙。
見她回來,父親的一位老朋友先安排她在棺木前磕個頭,然后帶她進了家。
母親見她回來,忙拉住她的手,帶著哭腔說:“對不起,我沒照顧好他!”
?聽了母親這句話,她才痛痛快快哭了起來。一邊哭,一邊記起了父親所有的好,一邊憶起了父親所有的委屈,也更加感慨人生的不易。 ? ? ?
?她是獨生子女, 對家鄉葬禮的所有儀式都不懂,一切在父親老朋友的安排下照做。摔盆,磕頭,什么時候大聲哭,什么時候小聲哭,都有人安排。林朗也帶著孩子過來了,像她一樣披麻戴孝。她沒怎么搭理林朗,要么呆坐在父親棺木旁,要么被安排燒紙磕頭,要么對著父親棺木抽泣不已。也有停歇的時候,她會聯想到自己,想想父親的爭吵的一生,她有時甚至很平靜地想:這下父親終于可以安靜了。
母親被她那些老鄰居照顧著,火化那天也不讓老太太去。她摔的盆兒,用力摔的,按照習俗,盆越碎越好。她使出最大力氣去摔,希望帶給父親最后的好運。然后是去火葬場,再去領骨灰,再上山埋骨灰,再回到家里,請幫忙的鄰里同事吃飯。吃飯時,父親的一位老朋友想讓她說點兒什么,她站了起來,但還沒開口,眼淚又出來了,一位阿姨連忙拉她坐下,說算了算了,孩子難過。
到了晚上,第一個沒有父親的夜晚,林朗帶著孩子住到了她以前住的房間,她和母親住到了那張以前父母睡的大床上。母親不說什么話,只是睜著眼躺在那里。她想問問母親的打算,但想了想還是以后再說吧。
第二天,她安排林朗帶著孩子先回去。林朗說他可以再停留一個星期,她冷冷地說沒必要,再說呆在這里,對孩子也不好。林朗有點兒祈求她想留下來,但她的心冷笑了幾下,毫不猶豫地拒絕了他留下來的意愿。林朗自己感覺無趣,就答應第二天帶著孩子離開。
這是阿麗印象中少有的沒有母親嘮叨的日子。母親開始沉默著整理父親的衣物,按照習俗要在三期那天,把它們燒了。
鄰居阿紅抽空過來,給他們送來自己家做的饅頭。阿紅告訴她那天搶救的細節。原來,120來了以后,搶救了大約30分鐘,人家放棄了搶救,然后母親跪在醫生面前,跪了至少十分鐘,哀求人家一定要再搶救。最后,醫生好生勸慰母親,在鄰居的幫忙下,才得以離開。
?阿麗有點兒吃驚,在她印象中,母親對父親有那種恨不得撕碎的仇恨,她沒想到母親會為了父親跪在醫生面前。或者他們之間有她所不能理解的那種愛。愛之越深,恨之愈狠! ? ? ? ?
母親拿起父親的一件件衣服,說起他們的來歷,說起父親的一些過往,甚至是一些好笑的事情。
驀地,阿麗突然間問母親:“你后悔嫁給我爸嗎?”
“不后悔!”母親毫不猶豫地回答道。“年輕時,也有人給我介紹軍人,有一次還是一個連長,但那時就看中了你爸。你爸他人好,脾氣好,你說什么他不吭聲。我脾氣壞,他不和我計較。”? ? ? ? ?
?阿麗突然想問問母親以前她總是計較的那件關于父親出軌的事情是不是真的,但話到了嘴邊,她又咽了下去。畢竟,父親剛剛去世,提起這些不好的事情總是不尊重他老人家的。 ? ? ? ?
“你父親人好,他不和我計較,我脾氣不好,你姥姥死得早,你姥爺總是打我,我又要幫你姥爺照顧家,所以我脾氣也不好,但你父親他容忍我,他不和我計較,每次只聽我啰嗦。要早知道他說走就走,我就不啰嗦了!” ? ? ? ?
母親說完,突然就趴在一堆衣服中間嚎啕大哭起來。阿麗也陪著一起哭。但她始終還是不理解,為什么母親對父親那么刻薄。
哭完,母親看著阿麗說:“你不要怨恨你媽,有時,我好發脾氣,好啰嗦,是一種習慣,實際上,你爸爸人很好的。”
“人和人能進一家門,是一種緣分,一家人進一家門,不容易,得學會包容,你父親一直很包容我,只是我不懂得包容他......” ? ? ? ? ?
為什么只有等人走了,才學會珍惜呢?阿麗總是為父親難過,不知父親知不知道母親內心真正的心思,知不知道母親對他的感激。
三期那天,她和母親在路口燒了父親的很多衣物。回到家后,鄰居阿紅送了一些饅頭和粥,兩人簡單吃了點兒,繼續收拾父親的東西。
夜晚,阿麗陪母親一起睡在床上,在記憶中,她很少和母親睡在一張床上,因為從小到大,她是怕母親的。母親不言語,只是平躺在那兒,偶爾問她有冷不冷。回家這幾天來,都很累,她每晚都很快入睡,而且睡得很好,沒有夢。
轉眼到了第18天,無論怎樣,她都得回去了。她想帶著母親一起回西藏,但母親不同意,說有高原反應,這倒也是。鄰居阿紅主動過來,讓她放心走,她會照顧阿姨的。阿紅和她從小一起長大,就像姐妹,所以交給阿紅,她也放心。
臨走前一個晚上,她上床準備躺下,但母親竟然沒有躺下的意思。她看著阿麗,欲言又止。阿麗忙問母親怎么了。母親還沒說話,眼淚先下來了。
阿麗無數次見過母親因為父親而流淚,但從未見過母親當著自己的面流淚。她一下子慌了,忙找紙巾,說:“春節我很快就可以回來了,要么再過一個月,我過來接你去西藏。”
母親拿過紙巾,擦擦眼淚,搖搖頭說:“不是這個。”
她不知怎樣安慰母親,就盤著腿,坐在母親對面,等著母親說。
“你爸這次走得突然,我真怕我會像你爸一樣!”
“你別瞎想,怎么會呢?我爸有高血壓,你又沒有。這樣想,我爸走得突然,但也沒痛苦,這對他來說是一種安慰。”她安慰母親道。
“有些事,我本想爛到肚子里,但我真怕我會像你爸一樣。”母親望著她,小心翼翼地說。
她的心開始咚咚跳起來,她避開母親的眼睛,轉身又抽了幾張紙遞給母親。
母親拉著她的手說:“這件事兒,我必須得告訴你!”
她想抽出手,但母親又握住了。不得已,她只好看著母親。
“你不是我們親生的,是我們從福利院抱過來的,那時你大約是2歲。”
她看著母親滿眼的淚水,平靜地說:“我早就知道!”說完,一低頭,淚水潸然而下。她記憶中父親唯一的一次大發雷霆,追著一個鄰居孩子要打,就和這件事兒有關。當時,傍晚,一大幫孩子在院子里玩耍,她不小心得罪了一個男孩子,那個男孩子追著她打,她忙喊爸爸。爸爸聽見,跑出來,一把抱住了她;那個男孩子沒有得逞,丟下一句:“又不是你親生的,管什么管!”因為這句話,爸爸放下她,拿根掃把,追著這個男孩子足足跑了七八圈,直到男孩子跑回家關上門,才算完。也從那以后,再也沒一個孩子敢這樣說她。那年她上小學二年級。她記性好,總也忘不了這個孩子說的話,但她不敢問母親,因為母親好像從未好好和任何人說過話,每次說話都像是在吵架。她不敢。
再大點兒,上高中的時候,她仔細看過自己和爸媽的相片,沒有一點兒相似的地方,她皮膚特別白,而她父母皮膚都是黝黑的;她16歲時,已經有165了,但她的父親才165左右,母親更不是不到160。
她曾悄悄問過阿紅,阿紅欲言又止,更是讓她堅定了自己的懷疑:她是抱來的。她從未想過自己到底是哪兒來的,但她知道這是沒有答案的,干脆就不去想。
母親聽她說知道,竟然也不奇怪,或許她也早料到了會是這樣的結果。
“還有一個事實,”母親認真地看著她說。
她抬起頭,望著母親。
“不是你爸不能生,是我不能生育。”
“喔。”阿麗有點兒吃驚,她從未想過這個問題。
“你爸從未背叛過家庭!”
她聽了有點兒驚訝地抬起頭,既然這樣,那么多年的爭吵又是源于何事?
見她疑惑的樣子,母親嘆了口氣說:“外面都說是你爸不行,他是個男人,要面子,我不允許別人這樣說他,于是我故意和他吵,經常吵,讓鄰居都知道他有外遇,不是他不行,是我不行。”
原來是這樣!原來父母之間還有這樣的事情發生。
“你爸是個好人,他不和我爭辯,他越好,我越覺得對不起他;越覺得對不起他,越想離開他,于是和他吵,和他鬧離婚,讓別人知道是我不能生孩子,不是你爸不行,否則他離婚了,也找不到。但我怎么吵,你爸就是不離;任由我吵,不和我爭!”
“實際上,吵不是因為自己有理,恰好是因為自己沒理,對未來沒信心!再后來,吵就變成了一種習慣,一種相處的習慣;只有吵,或許才能發現對方的存在。”?
她認真聽著母親說,任由眼淚順著臉頰不停流淌。
“我一直以為爸爸做了對不起你的事兒!”她哭著說。
“眼睛看到的不一定是真的。”母親緩緩地說。她抬眼望著天花板慢慢地說:“以前不懂得怎樣教育孩子,只考慮自己的感受,后來你上大學走了,才知道我們的爭吵對你會有很大的傷害,但又不知怎樣彌補,每次和你打電話,甚至不知和你怎樣說話,所以還是習慣性地去吵。媽媽對不住你!”
聽到最后一句話,她禁不住跪下來,跪在母親面前,兩手抱住臉,抽泣不停,邊抽泣邊搖頭。過了好久,她抬起淚眼,望著母親說:“沒有影響到我,是我不好,不知怎樣安慰你們。”說完,母女兩人抱在一起痛哭不已。
?這晚,她睡得很熟,沒有做夢。? ? ?
第二天阿麗早早去了機場,阿紅開車送她。第二天下午,她回到了西藏。
?在西藏的夜晚,她每天晚上都會看星空,心想:哪個星星是父親,她始終感覺父親沒有走,只是在天上某個地方望著她,希望她好好的。
以前在母親埋怨的話語中,她一直認為父親是個對家庭有愧疚的無能的男人,她怨恨父親不能讓母親快樂,只能讓母親每天絮絮叨叨,但通過和母親深入聊天,她才知道,原來是父親在包容母親的種種不如意。她為自己對父親以前的怨恨感到內疚。她真希望有另一個平行世界,父親在這個世界,生活得非常幸福。
她有點兒怨恨自己,如果早點兒和父母溝通好,或者就不會有那么多的怨恨和不安。
日子在忙碌中一天天度過。
每晚,林朗會讓她和兒子視頻,這是她一天中最幸福的時刻。一開始視頻完,林朗總是賴著想和她多聊幾句,甚至故意逗她笑,但她都冷冷地掛了電話。林朗有點兒抓狂,有一次給他發信息說:“只想知道原因是什么!”她沒回復。或許時間是最好的答案。? ? ?
有一天,阿蘭打電話說要來西藏玩兒。她很震驚,為這個人的厚顏無恥。她既然敢來,那就來吧!
阿蘭讓她借個車,說要和朋友一起自駕游。她找借口說車不好借給別人,拒絕了她的要求。她告訴阿蘭說她很忙,沒空接待她。阿蘭說沒關系,到時她會去找她。
說是這樣說,阿蘭到的那天,她還是去了機場接她,她想看看搶了她老公的這個女人到底有多大膽量來見她。
阿蘭見了她,大聲說:“好久不見!”
她依然一如既往地夸張,抱著她,原地轉圈兒,然后拉著一位帥哥說這是她新交的男朋友。
她很吃驚,沒想到阿蘭這么快又有男朋友了,難怪她敢這么大膽來見她。
吃飯時,阿蘭忙著付賬,拿出了那個紅色的錢包。阿麗怎么可能讓她掏錢呢,兩人讓來讓去。最后還是阿麗搶先用微信付了帳。
看著那個扎眼的紅色錢包,阿麗說:“現在很少有人用錢包了!”
阿蘭說:“是啊,對喔,你不也有一個相同的嗎?”
阿麗一愣,心頓了一下說:“是啊,你怎么知道我有一個相同的?”
阿蘭大笑起來說,說:“你家林朗沒給你說?”
她盯著她的眼睛說:“說什么?”
?阿蘭說:“你去年過生日的時候,你們家林朗忘記了給你買禮物,他恰好來我店里洗發,正巧我從澳大利亞代購回來的東西也到了。他問我有沒有合適的禮物,然后就相中了那個錢包,說送給你做母親節禮物;我開玩笑說:我是你兒子干媽,你也送我一個錢包得了,做母親節禮物。他二話不說,立刻掏了雙份錢。”?? ? ?
她一下愣在了那里。阿蘭繼續在說:“?我一想,下個星期天是你生日,就又唆使他再買盒化妝品做禮物,他說你只用雅詩蘭黛,讓我幫你在澳大利亞買一盒;人家一盒不代購,為了成全他,我也買了一盒,想著等你用完后,再給你!” ? ?
“喔,原來是這樣!” ? ? ?
“你們家林朗還是很愛你的,真不明白你干嘛要離婚?”?
她聽了,渾身無力,恍惚了半天。原來是這樣。
眼見的不一定是真的!
過了好一會兒,她才稍微清醒點兒。
她把阿蘭送回酒店,然后往自己宿舍走去。她抬頭望望一望無際的星空,天上星星點點,哪一顆是爸爸的呢?她想著,突然間就濕了眼睛。她立在那兒,一動不動。如果可以重來,她一定和爸爸有很多話要說。
?電話鈴響,她拿起來一看,是林朗的。她的眼淚立刻出來了。?? ?
她按下鍵輕輕說:“好久不見!” (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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