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年，還是在農村有感覺。在外面拼打的年輕人都拼命往回趕。大家在外面辛辛苦苦，不正是圖好好過個年嘛。王小龍正在打掃新村安置房，這個房子是新村建設分給他家的一套房子，早就裝修好了，但是平時一家子都在外面打工，沒怎么住，每年過年回來都要打掃清洗一兩天。

“小虎不是說今天到家嗎？這太陽都打麻子影嘍，怎么不見人，也不見來電話呢？”母親圍著圍裙，弄得灰頭土臉得，王小龍收拾好的垃圾，她怕里面還有好東西，邊倒還邊劃拉。

“小虎肯定碰到熟人了吧！他的車按理早就到家了啊。”王小龍的老婆，李冬梅，正在收拾做飯。

“你弟就學會了你爸那肉不拉唧的脾氣，出門要看天，天都黑了，不曉得家里人著急啊！開車我們這路窄，看不清路多危險。”母親嘮叨。

“昨天小虎好像說今天是跟小鳳一起回來吧，是不是在小姨家里吃飯嘍！”李冬梅突然提醒說，“要不，小龍你問一下吶！”

“再等一下，天還沒黑呢！開車接電話危險！”王小龍換下干活的臟衣服，準備去洗一洗。

“來，幫忙接一下！”這時父親從背了好多東西進門來了。

父親放下背簍，喘了幾口氣，“我剛才路上碰到小虎了！”

“在哪兒??？”母親問。

“往他小姨那兒去了，他說讓我在路口等他，他馬上回來，我沒等。”父親喘勻了氣，就趕緊從背簍里往出揀東西。

“他一個人？”

“屁話，他一個人去他姨那兒干嗎？是送小鳳回去，還有趙老三那個女兒?！?/p>

“小虎怎么會跟趙老三的女兒混一塊去了？他要臉不要臉??？”母親突然罵起來。

“媽啊，喊啥嗎？可能就是順路送一下嗎？大驚小怪個啥？”小龍勸說。

“我們小虎到現在都成不了家，不就是因為那個狐貍精啊？當時他們家說話多難聽呢！嫌我們家窮，有一百個女兒也不嫁到咱王家來。那時候他家有錢，多牛氣??？走路都腳不沾地……”母親像突然點著的一掛鞭炮，勸肯定是勸不住的。

“怎么回事？那個趙老三女兒是什么人？”李冬梅悄悄問王小龍，“怎么沒聽你講過你們兩家有過節呢？媽那么生氣肯定不是小事吧！”

“跟你沒關系，有什么好說的呢！趕緊做飯，我餓死了都?！蓖跣↓埦o皺眉頭，邊幫父親搬東西，邊給小虎發信息，提醒他趕緊回家。

母親正罵勁頭上，聽到外面停車響，知道是小虎回來了，罵的聲音更大了。

“媽，你干嗎呢？”小虎進來大聲問，“我在外面就聽到你在那罵，人家惹你了嗎？大過年的！”

“你要臉不要臉？”母親沖過來指著王小虎鼻子大罵。

“媽，你干嗎呢？小虎開了一天車了！正好飯好了，可以開飯了！”李冬梅過來拉住母親，示意王小虎到房間去。

“莫名其妙的人，真是！”王小虎嘀咕著進去了。然后大概是太累了，回房間把門關上，說聲不餓，直接睡了。

為什么母親聽說小虎與趙老三女兒會那么生氣呢？這話又得扯回以前。

趙家一直是他們紅旗村大戶人家，趙老三是趙家腦子最靈光，最會賺錢的，當了村里至少20年的首富。本來這王家人都住在王家崖，離趙家坡挺遠的，也扯不什么瓜葛。但是王小虎的最小的小姨后來嫁到了趙家坡，于是王小虎也就經常往趙家坡跑。趙老三有一個女兒一個兒子，女兒漂亮能干，雖然比王小虎小一歲，因為上學早，同班。

趙家女兒叫趙德芳，這個名字跟歷史上八賢王同名，但這絕對是巧合，當時取名字要論輩分，他們這代是“德”字輩。那會兒大家也想不出什么好名字，女兒多叫“芳”、“琴”、“燕”、“蘭”、“梅”之類的，兒子大部分都是“龍”、“虎”、“海”、“山”之類的。這個趙德芳不僅人漂亮，特別會讀書，成績一路領先。這個王小虎，別的啥都好，就是讀書沒一點出息。但是這兩孩子從小關系就處得特別好。

但是趙德芳高考那年，這倆人竟然高調跟家里說，他倆談戀愛了。一聽這消息，趙老三隨手拎著一根鋼筋條就沖到王家，說是王小虎禍害他女兒，不打死也要打個六根不全。當然那么多鄰居，而且還是跑別人家里撒野，打肯定是沒打成的。但是兩家就此結下了梁子。那年趙德芳如愿考上了大學，一個不怎么知名的大學，但是畢竟村里一共也沒幾個上大學的，趙老三很開心。

可是事情到這兒并沒完，王小虎和趙德芳并沒有因為家里阻撓而放棄在一起，王小虎高考沒考上，跟家里說出門打工，就在趙德芳大學所在城市，找了個能養活自己的事情做著，然后繼續戀愛著。本來這事兒家里邊并沒有人知道，結果趙老三心血來潮，過節的時候專門帶著老婆跑到大學去看趙德芳，結果碰到趙德芳和王小虎在一起逛街，幸虧是趙德芳的母親同去了，要不然以趙老三的脾氣，王小虎非傷即殘。趙德芳為了求父親回老家后不要找王小虎家麻煩，當場跪下保證，與王小虎斷絕關系，好好讀書。

趙德芳是明事理的姑娘，王小虎只是讀書沒出息，但也是個上進的小伙子，自那次之后，王小虎下定決心，一定要混出名堂，大大方方明媒正娶趙德芳，在沒混出模樣之前不會跟趙德芳聯系，為他增加麻煩。于是王小虎從保安做起，試過各種不同工作，后來也機緣巧合與人合伙承包公路建設項目，由于能務實有擔當，項目越做越大，三年下來，存款有上百萬，買了車子，在鎮上為父母買了房子，哥哥王小龍也跟著一起做，家里條件很快有了起色，一躍超過趙老三成為村里首富。

王小虎覺得時機成熟了，在趙德芳大三那年春節，托媒人上門提親。沒想到趙老三依然嫌棄王小虎民工頭子暴發戶，堅決不同意，還把王小虎買的禮物全給扔了，放下狠話，要是王小虎還不死心，打斷狗腿。

這王小虎父親也不是好惹的，沖到趙家要打趙老三，幸虧當時鄰居勸架，否則當時非出人命不可。然后兩家算是徹底翻臉，不說老死不相往來，至少王小虎和趙德芳是不太可能了。

后來王小虎的母親為了挽回面子，到處托人給王小虎說親，可是村里沒有年齡合適的女孩子了，大部分都外出打工，然后再外面混得十分洋氣，這里面的母親還看不上，說是不能持家過日子，還有一些像趙德芳一樣，讀書上學的，汲取教訓之后，母親肯定不去熱臉貼冷板凳。除了這些之外，方圓百里還真沒合適的了。母親看著王小虎馬上奔三了，可以說是心急如焚，但是王小虎似乎一點不著急。

母親急也是有道理的，就拿哥哥王小龍來說，條件也不差，就是稍稍老實些，莊家人嘛。當時也是到處托人，沒有人愿意跟，這李冬梅雖然漂亮能干，但是已經是三婚了，前面兩次都是婆家嫌棄生不出孩子，最后離婚了，跟王小龍結婚快兩年了，夫妻也恩愛，婆媳也和睦，就是肚子一直一點動靜都沒有。眼看都快60的人了，膝下一個孫子孫女都沒有，心里焦急萬分。

這次過年，聽說外面打工的女孩子好多會回來，母親決定也不管能不能持家過日子，一定要給王小虎找個對象，已經托人物色好幾家了，就等王小虎到家挨個兒去見見。

話說這趙德芳，竟然一直在讀書，馬上研究生畢業了，但是好像一直沒聽說有對象，這可氣壞了王小虎的母親。想著這趙德芳一天不成家，王小虎肯定是不會死心，但是人家姑娘人漂亮還是研究生，肯定不愁嫁啊。這不明擺著禍害王小虎嘛，王小虎母親心里不知道都罵趙德芳多少回了?？赏跣』⒒貋硐炔恢遥谷慌苋ニ挖w德芳，自然火大。當天晚上李冬梅做了蠻多好菜，但是除了她自己嘗了幾口，其他人都沒吃一口。

王小虎的父親聽著老婆叨叨，越想越上火，跑到廚房找東西沒找到，竟然拎著一把菜刀沖到王小虎睡覺的房間，大罵，“你個狗雜種，給滾起來！今天不把話給我說清楚，我把狗腿卸了！”

“爸！你拿刀干啥？”王小虎被這突如其來的陣勢嚇呆了，本來開一天車太困了，根本沒聽母親叨叨，正做夢呢！

一聽說拿刀，王小龍和李冬梅嚇壞了，趕緊爬起來勸架，母親也嚇壞了，等他們起來，王小虎已經被父親逼到樓下堂屋角落，蹲著呢！

“這又不怪小虎，你收拾他干啥？都是趙德芳那個小婊子……”母親來勸父親。

“我的媽啊，你積點口德行不行啊，人家趙德芳哪里惹你了？罵那么難聽干嗎呢？我今天是送小鳳回家，然后在高速路口碰到趙德芳，然后捎上了而已！”王小虎哭笑不得地說，“我沒想和趙德芳干啥，人家都是碩士研究生了，我一個民工頭子，我這點自知之明還是有的！這剛回家，你們搞什么名堂嘛！”

“對啊，小虎沒跟那個什么芳聯系過，要不然我兩年多，我和小龍一直和小虎住隔壁，從來都沒見過也沒聽說過！”李冬梅勸架說，“爸，大半夜，別嚇唬我們了，趕緊睡覺吧！”

“誰說我嚇唬他，今天他要敢就要和趙家繼續拉呱，我不砍了他頭，也要卸他一條腿！”父親大聲吼道，“人有臉樹有皮，臉都不要了還活個啥意思呢？”

“行啦，別發酒瘋啦！”母親明知父親沒有喝酒，為了圓場。

在大家勸說下，父親回去睡覺了，其他人也都陸續睡了。這么一通折騰，王小虎哪還睡得著，坐在房間發起呆來。坐著坐著天就麻子亮了，王小虎便穿上衣服，悄悄出門去跑步了。

王小虎邊跑邊打量這從小長大的地方，那條蜿蜒得看不到前面還有沒有路的盤山小路，是他們小時候上學或下山辦事必經之路，小時候只是覺得那條路不是很好走，但是還真沒有遠處看過，竟然和山水畫里的小徑一般有意境，已經好幾年沒走過了。

沒跑幾步，碰到一個堂哥提著褲子邊走過系腰帶，看到他后趕緊往屋里閃，系好褲子出來尷尬地笑著打招呼，“小虎回來了？昨晚上回來的吧，昨天都沒看到你?！?/p>

“是啊，回來天都麻子黑了！早上冷，跑會步能熱乎點兒?！蓖跣』⒔o堂哥發根煙，就繼續往前跑。

往前沒幾步，又碰到熟人了，端著尿盆，蓬松著頭發打開大門準備往廁所去，看見王小虎趕緊回去了。等王小虎跑過她家門口，她又出來了，王小虎一回頭，她也正在看王小虎，兩人尷尬互相笑了笑，就繼續做自己的事去了。這個熟人叫周敏，跟王小虎一般大，剛結婚不久，而且是奉子成婚，她剛才倒的尿盆就是他半歲兒子晚上用的。

王小虎跑一大半公里就折返，再次路過周敏家門前的時候，周敏已經洗漱收拾妥當，笑著招呼王小虎喝水。

“孩子晚上不鬧騰吧？”

“還好！就是奶水不夠，晚上要起來沖奶粉！”

“孩子都生了，應該安心在家相夫教子，不出去漂蕩了吧！”

“我都快憋瘋了，你說一人吃飽全家不餓多好啊，現在弄得一點生活狀態都沒有了！等孩子再大點，我還是得出去掙錢??！”

“錢哪掙得完呢？陪孩子重要！”

“別人以為我好有錢，你也這樣以為？我的王大老板！”

“你有錢沒錢只有自己清楚，行了，我還沒洗臉呢！一會天大亮，人多了不好看！先走了，有空再聊。”王小虎準備回家。

“趙德芳回來了，你知道嗎？”

“昨天高速口子上碰到了，還是我開車送她回去的！”

“你倆有什么打算？”

“我倆？”王小虎笑了，擺擺手，邊走邊說，“她是她，我是我，沒有我倆！”

“其實聽說他爸現在愿意你們的事情了，你曉得不？”周敏大聲說，“趙老三那么愛面子的人，專門放出風來，你還不抓住機會啊？”

“怎么可能？人家是碩士研究生，我一個高中畢業證都不知道丟哪兒去的農民工，算了吧！好好過年吧！”

說完，王小虎便往家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