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個一直不敢面對，卻又躲不過的問題。在一次周末的聚會上，來的都是年齡與我相仿的人，在奔四的道路上共同前行著。他們大多數是工作體面的“四有青年”，有房有車，有妻有子，更有自己穩定的生活圈子，周末多是用來享受生活。生活雖然忙碌一些，但看上去精氣神都還在。
有一位初次見面的朋友，是玩攝影的，不知是否是有意為之，他將相機調成了黑白成像。大家在飯桌上揮斥方遒，笑聲四彌間，每個人都被他帶入了單色調的光影之中。之后又悄悄地將照片發送到微信群里，突然漫不經心地說了一句“你們去群里看看，每個人的照片都在里面。”看到的人不停地唏噓，一個朋友說，“我已經很久沒拍過黑白照片了，沒想到黑白照我還是挺帥的嘛。”另一位朋友也感慨：“哈哈哈哈，我也有這種感覺哦”。接著是一片會意的笑聲，好像每個人都中槍了。
張愛玲說，“照片這種東西不過是生命的碎殼，紛紛的歲月已過去，瓜子仁一粒粒咽了下去，滋味各人知道，留給大家看的唯有那狼藉的黑白的瓜子殼。”張愛玲有一張流傳很廣的照片，雙手掐腰，下頜輕微上揚，眼神里透著股看穿世事的高貴。她的小說里，總是把生活的殘酷打扮得冷艷而動人，卻又一直地告訴你，別再費心思了，你斗不過生活的。
心理學上講，人如果覺得自己老了，會在兩個方面表現的很明顯，一個是愛穿些鮮艷的衣服，另一個是變得不愛留下影像。對此觀點我一度懷疑，可看到大街上青春逼人的少女們總是穿著酷酷的黑色，不停地換著角度自拍，突然明白，年輕時做過的事，年老后自然不會再做；而年老時，又總覺得年輕應該做而沒做的事，要彌補一下。都說心不老就永遠年輕，似乎年輕就什么都對，什么都好。心老了，也會有別樣的風華，不一樣的煙火。
按照生物規律，年輕時生命的機體旺盛成長，元氣也足，要有一股與天斗一斗的氣概，做事情不必瞻前顧后，渴望獲得眾人的夸贊。撲騰了十幾年，青春的激情慢慢消減，依據經驗、人脈，深思熟慮變成了人生后半段的行事護法，再不會憑著激情與魄力來指引行動。但結果往往是，這一切并沒有令內心更安然，反而有些人近中年的慌亂感，激情褪去，卻尋不到應回歸的平靜。
白巖松說，年輕時他采訪過很多的老年人，他們身上有很多東西影響了他。于是他在文章里發出“渴望年老”的感慨，希望自己在年輕的時候，能吸收優秀老人身上所具有的種種優秀品質。王朔用他的風格表達了同樣觀點“年輕有什么牛逼的啊，你丫的老過嗎？”閱歷是一筆財富，需要時間的淬煉，而很顯然，很多年輕人并不懂是這個道理，直到年近中年，才發現，無形的財富并未隨身隱藏慢慢積長，而有形的金錢，更是時時掉減的數字。
有一位朋友今年剛好40歲，這一年他做了兩件大事。一是結婚，二是裸辭。他之前的工作體面而光鮮，聽到這個消息，先是驚訝，再是佩服，最后是好奇，想當面問問他，到底怎么想的，是不是人到40，大腦都會短路。
朋友說，40歲以前，我的生活一路攀升，身邊的人投來的都是羨慕的目光，嘴上冒出的都有酸溜溜的醋意。背后的疑問句是，你怎么就過的越來越好？
好不好這個事，顯然不是別人可以定義的。他也承認，自己生活的很愉悅，但僅僅是愉悅而已，這樣的生活并不有趣。他每天都知道自己到公司要處理什么事情，下個月的項目會在什么時候完成，利潤是多少，晚上回到家一定會有四個菜，在睡覺前會與愛人聊聊當天好玩的事。每個周末都有計劃，旅行，郊游，購物，聚餐，活動，如此等等，充實而精彩。
多么讓人羨慕的生活，多少人努力奮斗，不過是為了過上這樣的生活。而到了40歲可以為此炫耀的年紀，他選擇了另一種生活。他說，有些事情是年輕時想不明白的，到了40歲，人近中年，總得想想老了后的生活，已不能取悅他人，起碼得自己瞧得上自己。
他還說，不要這樣充滿了太多確定性的愉悅生活，這會消磨他對生活的向往與熱愛。他渴望過一種有趣的，充滿了不確定的生活。那些令人羨慕的表象，并不是他所真正追求的。很巧，我在一本書上看到過對愉悅與有趣的形容。愉悅的生活穩定而重復，有趣的生活則充滿了未知。在愉悅下久了，人會消沉。而一味追求有趣，則會因為總是未知太多，而易變得焦慮。愉悅就像一桌子美食，雞鴨魚肉樣樣俱全，而有趣的生活就像菜里的鹽。看到一桌美食，你會有愉悅感，而不知道哪道菜到底會是什么味道，則是一件有趣的事情。精彩的人生，則是在愉悅與有趣間，找到了一種平衡。
40歲，像一條界河，分隔了年輕與年老，朝陽與晚霞。站在這條河岸上回首，年輕時口口聲聲追求的有趣的生活，一不小心就變成了愉悅的日子；然后轉過身，眺望一下遠方，年老時那些含飴弄孫，怡然自得的愉悅畫面，原來也不是自己想要的。
人對生活的要求，會隨著年齡的變化而改變，無論這種改變是什么樣子，追求更好的自我是不變的。也許這是一條堅艱而少有人走的路，如小說《擺渡人》中那條需要穿越的荒原，但是記住這句話：“你的身體是你心境的投射，這片荒原也一樣”。
我離40這個年紀的距離，用一只手數，已經夠用了。時間是從來不等人的，他不催我，自己都已經惶恐的不得了。而且什么一倒計時起來，好像就要走到了終點一樣。如果不出什么意外，我的生命遠不會到了40歲就結束，在到達這條河界的岸邊時，我也會停駐片刻，回首過去，再望望遠處。不知那時的心境會如何，此時，卻想起了一部小說的開頭：那時候，你還很年輕，人人都說你美。現在，我是特意來告訴你，對我來說，我覺得現在你比年輕的時候更美。與你那時的面貌相比，我更愛你現在備受摧殘的面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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