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二姐離婚了,本想著二姐會在法庭上哭鬧發(fā)泄一番情緒,然而并沒有。看著結婚證被法庭收走,二姐只是木木怔怔地呆了一會,也分不清是喜是悲。
(二)
離婚案件開庭,法庭會依次詢問四個方面:離婚原因,是否有重大過錯,孩子撫養(yǎng)權與財產(chǎn)情況。
年輕法官很平和,問了姐夫請求離婚的原因,姐夫說我跟她三觀不同,在一起沒話聊,就像兩條平行線一樣,在一塊老吵架,二年前忍無可忍就搬出去住了。法官提醒書記員詳細記錄搬離時間,分居兩年是認定感情是否破裂的重要情節(jié)。
法官問二姐,情況是否屬實?二姐說誰家兩口子不拌嘴,我不想離婚。
法官又問,你不想離婚,但他對你既然沒啥感情了,你堅持不離又有啥意義呢?
二姐說,我想給孩子一個完整的家。
(三)
二姐只在村小學上了一年級就輟學了。至于原因家人沒人正面說過,女孩子上學沒用,上再多學也要嫁人,不值得在女娃身上花錢,這種觀念在安徽、河南、山東農(nóng)村幾乎是共識,以至于村里女孩能讀到初中的很少,能讀到高中的更是鳳毛麟角,讀到大學的,那是另類。
二姐輟學這事自然得沒有任何解釋,更沒有反抗。輟學后二姐會踩著小板凳給一家人煮飯,忙前忙后的樣子儼然是個大姑娘當家。記得爹娘在忙農(nóng)活,做飯就任由二姐發(fā)揮,二姐也當仁不讓,灶臺前后跑來顛去的,還總能獨創(chuàng)一些做法,比如往稀飯里下面條。爹娘邊吃邊夸,做熟就行。
后來二姐慢慢做飯就不需要踩板凳了,個子長高了,家里開始有媒人上門了。
(四)
結婚那天,二姐天不亮就去縣里盤了頭,也化了妝,好看得有點驚艷,在嗩吶聲中二姐成了兩個村的焦點。
二姐和姐夫結婚前只見過三次。一次是相親,那時姐夫靦腆地跟人逐個發(fā)煙,接著二姐扭扭捏捏地從側房里被媒人喊到堂屋,媒人大娘撤到門口,二姐和姐夫就聊了幾分鐘。還有兩次應該是第二年春節(jié),姐夫打工回來提著禮物過來,然后二姐跟姐夫去了縣城逛了一天的街,這天回來姐姐羞澀喜悅又有著大人的克制,給爹娘展示姐夫給她買了新衣服。
(五)
婚后第二年二姐生了個男孩,此后二姐一直跟公公婆婆一起在老家?guī)蕖=惴蛞恢比珖教幑ぷ鳌R粫跐希粫谖錆h,一會在上海,如果一直這樣似乎也沒什么特別的,兩人感情貌似也看出有啥問題。農(nóng)村很多都是這個模式,男的外出打工,媳婦在老家?guī)蓿^年團聚幾天,年復一年。
變故出現(xiàn)在最近兩年。
(六)
這兩年姐夫在深圳工作穩(wěn)定之后,就把二姐從老家叫過來了。小孩也大了一些,公婆能帶,夫妻分居已經(jīng)十年了,能到一起是好事。
到了深圳,二姐自然也要找活干,好在深圳工作好找,不久二姐進了個流水線工廠。兩人就租住在工廠附近的出租屋,和成千上萬的打工夫婦一樣。我的印象里,他們從此應該相互關愛,過年一起回老家看娃看爹娘,暑假把娃接到大城市玩,以后掙了錢回家蓋起三層洋房。然而二姐的婚姻出了大問題。
二姐說,你姐夫背著我跟小女孩聊天,挺親熱的那種。
姐夫說,你二姐沒事找事,總吵架,忙一天回到家都沒法好好休息。
終于姐夫搬出了出租屋出去單住了。
(七)
我不知道姐夫搬走之后這兩年二姐是怎么過的,晚上獨身異鄉(xiāng)一間出租屋,白天重復麻木的流水線勞作,孩子在老家。跟姐夫感情不和,似乎那個婆家也已經(jīng)不再是家了。
春節(jié)工廠放假,二姐也回老家,但按規(guī)矩出嫁的女兒是不能在娘家過年的,二姐說她在婆家盡量少說話,只陪孩子玩,除此之外就蒙頭睡大覺。
(八)
終于,姐夫提起了起訴離婚。
姐夫說,你二姐人不錯,但就是過不到一起去,和她沒話說,說多了就吵架。
二姐說,要離就給我補償50萬,后來二姐又說,我不離。
年輕的法官很有耐心,庭審完了說了好長一段推心置腹的話,說兩人要相互包容,說看你們經(jīng)濟條件不算好,要相互關注對方的需求,還講了兩只刺猬靠近就會扎對方的典故,講女方你要多理解你丈夫,講著講著法官貌似也覺得不知道自己在表達個什么,就打住了。
(九)
法官說,庭后通過微法院小程序送達判決書,你們注意查收。
二姐說,微法院我不會看,咋看?
法官說,不會看要學啊,我媽七十多歲還會玩微信,你要是個老太太,我會讓助理教你,可你是80后啊,咋連微信小程序都不會看呢?
二姐說,我沒上過學,文化淺,看不懂。
法官說這不是理由。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