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南方的夏天特別熱，可有人說“再熱也熱不過初戀”。
“可惜我沒有初戀?！弊覍γ娴倪@個男人小聲在我耳邊說了這句話。這個男人是阿南，阿南長我?guī)讱q，不到三十的都他已經(jīng)有些富態(tài)了，小城市的安逸配上剛鹵好的豬耳朵，阿南招呼著我們幾個：“吃啊，吃啊，別客氣啊?！?/p>
阿南說家里安排相親認(rèn)識了個女孩，女孩兒在銀行工作，研究生學(xué)歷，差不多可以定下來了。阿南拿出手機(jī)，翻出女孩的照片給我們看。女孩模樣不錯，我們幾個朋友都說挺好的。
我盯著眼前平靜地有些異樣的阿南，怎么也不像當(dāng)年那個經(jīng)常被我們調(diào)侃的優(yōu)質(zhì)青年啊。阿南從小到大都屬于“別人家的小孩”，不但念書好，而且聽話乖巧。阿南當(dāng)然不可能早戀，都說小孩子不懂愛情，可是小孩子喜歡了就要很久很久。
02
阿南上初中那會，我還在上小學(xué)，阿南和我離得近，經(jīng)常騎車帶我回家。阿南初中時候?qū)Πl(fā)型特別注意，迎著風(fēng)都得甩幾下。水泥路蓋上了柏油馬路，一群少年騎車在路中間放聲歌唱，每個青春的畫面都要有個傾城的女子，一個穿紫衣的姑娘闖進(jìn)畫面，劉海被風(fēng)吹起來，五官端正，鼻子上的雀斑也在少年的嬉笑聲顯得剛加可愛。
“阿南阿南，你的安安啊?！薄鞍舶?，騎慢點(diǎn)啊，不然阿南追不上了啊。”在喊叫聲中，那個阿南同學(xué)口中的“安安”臉紅了，卯足了勁兒騎著車走了。后來我知道了那個女生叫陸安安。
阿南這樣的乖孩子肯定不會偷偷買MP3這樣的東西的，我也是攢了好久的零花錢才偷偷買了一個。在阿南初三那年，他突然問我借MP3,說是為了他們元旦晚會排練用。阿南平時待我不薄，加上平時替我考試卷上簽名，這情分MP3接他幾天不過分?？蓻]想到那段時間坐阿南車，他都要唱：“因?yàn)樵谝磺暌院?，世界早已沒有我，無法深情挽著你的手，淺吻著你額頭……”我每次都拽著阿南的衣角說：“南哥，你是不是要唱給陸安安聽啊，那你能不能不對我天天唱啊……”
不管我怎么折騰他，阿南還是很爽的樣子。其實(shí)我不知道阿南在那次元旦晚會唱得怎么樣，那個陸安安是什么反應(yīng)，我只是記得阿南騎車帶我的時候唱《一千年以后》特別開心，比他考全班第一名還開心。
阿南中考考到我們縣最好的一中，陸安安考到了二中。所有人都說阿南刻苦用功，這進(jìn)了一中校門就等于半只腳踏進(jìn)大學(xué)了啊，阿南的爸媽那陣兒可驕傲了，只是阿南很反常地跑到我家來找我玩，我殷勤地把MP3拿出來給阿南：“南哥，我下了很多歌曲，《七里香》也下了哦?！卑⒛闲πΓ盐彝先ニ某踔写蚧@球，阿南眼睛經(jīng)常往路邊瞅兒，終于熟悉的一抹紫色出現(xiàn)了，陸安安和另一個男生有說有笑，阿南上了個帥氣的三步籃，可是陸安安壓根兒沒往我們這邊看。后來阿南打球就再也提不起勁了，回去的路上也很安靜。
那一年阿南才十五歲。
所有的青春故事里都有一個唱獨(dú)角戲的老好人。時間漫過田野，又一撥少年成長起來，我騎上了自己的自行車，迎著風(fēng)甩著自己的斜劉海。
十幾歲的孩子把熱血理解為干架，張嘴就是臟話，有更橫的孩子去校園拉“大哥”，鋼棍長矛，那幫家伙都有，“大哥”都要戴個項(xiàng)鏈，穿個人字拖，破舊的牛仔褲沿著膝蓋就是一刀剪。臺灣早年有“竹聯(lián)幫”，香港有“古惑仔”，一幫從沒出過遠(yuǎn)門的男孩把干架視為牛氣，總會有漂亮的姑娘因?yàn)椤按蟾纭钡臓幎范械津湴痢?/p>
在我初三某天放學(xué)的路上，看到一個男生找來校外“大哥”圍著幾個男生，周邊都是看熱鬧的人，我一眼瞅到陸安安站在“大哥”旁邊，那個“大哥”估計也就是個高中生，陸安安的樣子倒也沒什么變化，我以為那個年紀(jì)的姑娘都喜歡痞痞的男生。這件事我沒有和阿南說，因?yàn)椴卦谛牡椎娜?，就像遠(yuǎn)方的云，光想起樣子，就覺得十分美好，容不得半點(diǎn)污言穢語。
03
在我初中的概念里，高中學(xué)習(xí)一定會很累。所以放假期間我盡量不去找阿南玩，我覺得阿南一定可以考到大城市去。
就在阿南高考成績出來后的第二天，大家都在議論阿南是個有出息的孩子。阿南卻躲到我的房里不出去，他呆坐在那里，感覺比沒書念還失落?！澳细纾阍趺戳?？”“沒怎么，你的小霸王還在嗎，咱兩個玩魂斗羅唄。”在高三結(jié)束的那段時間里，網(wǎng)吧里包夜的都是和阿南一樣的高考生，仿佛高中三年的壓抑只有把電腦屏幕打裂才能發(fā)泄出來。只有阿南像是丟了魂兒一樣。
“南哥，等下午太陽小了去初中打球唄，嘿，你現(xiàn)在搞不好要被我虐啊?！蔽以噲D讓阿南開心一點(diǎn)。
霞光映在臉上顯得緋紅，阿南上一次在這里看到陸安安應(yīng)該還是三年前，阿南后仰跳投完習(xí)慣地看一下路邊?；厝サ穆飞?，阿南讓我把MP3再借他聽幾天，“你幫我把周杰倫《葉惠美》那張專輯里斯沃歌都下載下來?！蔽倚南腚y道阿南愛上了一個姓葉的女同學(xué)，直到我發(fā)現(xiàn)那張專輯里有一首《三年二班》，我才意識到三年二班里不僅有阿南，還有陸安安。
過了些日子，阿南告訴我他表白失敗了，女孩說他太過幼稚。
“南哥，那個女孩是陸安安吧?！薄班拧！?/p>
阿南從來沒喝過酒，那天晚上阿南一直喝著悶酒，失落兌著啤酒，小樹被風(fēng)吹得搖了搖頭。阿南一個人嘴里念叨著，我聽出了大概：陸安安高二那年因?yàn)槲幕n不好，家里就讓她學(xué)了美術(shù)，高三的最后一個學(xué)期里阿南和她還有聯(lián)系——用短信。阿南覺得他們的關(guān)系可以在高考后可以挑明了，可卻收獲了一個最尷尬的回答：我們不是朋友嗎？
所有關(guān)于“在嗎”的試探，都是為了一個“嗯”的回答?？傆腥藭⌒囊硪淼膼?。
04
那年夏天過后，阿南去了哈爾濱，陸安安去了廣州，阿南終于離開了小鎮(zhèn)，我以為北方的冷可以滅掉阿南心中殘存的“熱”，可哀莫過于心不死，阿南在大學(xué)里依舊是學(xué)霸屬性，兩眼不看校園妹，一心只讀圣賢書，心里還是陸安安。
直到阿南大學(xué)的第一個寒假回來，我發(fā)現(xiàn)他在搗鼓剪輯軟件，“南哥，你弄這個干啥??？”“你懂的啊，陸安安她選修課有個寒假作業(yè)，讓我?guī)椭??！?/p>
“??？你們還有聯(lián)系??？”我一臉吃驚，阿南倒是一臉壞笑：“還是朋友嘛！”
阿南大學(xué)四年里練就了各種技能，什么辦公軟件，連PS都成了大神。這一切的原因都是因?yàn)殛懓舶玻懓舶驳囊粋€需求，就是阿南的馬不停蹄。我們在愛人時都像條狗，對方的一個擺手，自己不自覺地會蹦很高，我們以為對方也像自己一樣開心。
阿南以為自己和陸安安是李大仁和程又青的故事，在大學(xué)畢業(yè)散伙飯那天，班里哭成一片，痛訴自己的青春，分別，在學(xué)生時代伴上一首《祝你一路順風(fēng)》，就像在為勞燕分飛伴奏。那天正好也是陸安安的生日，阿南問陸安安想要什么禮物，陸安安說不用買什么，浪費(fèi)錢。
阿南實(shí)習(xí)的錢還剩不少，他買了一張去廣州的飛機(jī)票，這一次，阿南還是表白失敗了。
阿南從廣州回來買的是綠皮火車票，阿南原來以為坐飛機(jī)的時間短，這樣相處的時間會長。我猜阿南那時候肯定后悔了，如果去的時候坐火車，那樣期待的時間會長一些，人在幻想中往往最快樂，這種癮比吸毒惹上的麻煩還大。
05
后來阿南的話語里很少提到陸安安。直到我大二那年暑期學(xué)車碰到陸安安，她沒怎么變，只是頭發(fā)燙起了大波浪，臉上涂的粉蓋住了鼻子上的小雀斑。學(xué)車時我覺得她有些公主病，想為阿南鳴不平，于是找機(jī)會和她聊了幾句。
陸安安只曉得我初中和她在一個學(xué)校，從她的眼神里，我突然明白她不會記起我曾經(jīng)坐在阿南的自行車后座上，因?yàn)樵诎⒛系难劬锼翘旌偷?，而在陸安安眼里阿南可能只是她眾多愛慕者中的一個。
從來風(fēng)霜都不識雨露，只是我們習(xí)慣性把它們連在一起，才以為他們各自為伴、心有靈犀。
我看著陸安安坐著男友的車離開駕校，才覺得誰有資格替別人鳴不平呢？
阿南的所有好友都告誡他：備胎當(dāng)?shù)暮?，要飯要到老?/p>
我猜這種案例要擱在一些論壇上，大概收到的回復(fù)都是：這種人最惡心，惡心了別人，感動了自己。
我想，那些人大概都沒有當(dāng)過備胎吧。
他們沒有過把一個不愛自己的人愛到骨子里的經(jīng)歷，他們不懂玩命想要對一個人好時的深情。在這場你愛我我愛他的角逐里，誰不是備胎呢。
如今，阿南成功地完成了白衣少年到白衣大叔的轉(zhuǎn)換，阿南在飯局了上混跡了幾年，場面話說得很漂亮，他不再讀北島的詩，不再看村上春樹的書。
啤酒喝的有點(diǎn)多，我和阿南去找?guī)?，不料廁所滿員，只好下樓去找?guī)?，路過一個品牌折扣店正在放林俊杰的《修煉愛情》：幾年前的幻想，幾年后的原諒，為一張臉去養(yǎng)一身傷……
我看著眼前的阿南，我在廁所高聲念到：“花自飄零水自流，一種相思，兩處閑愁?！?/p>
閑愁處是無言，蒼狗又白云，我們嘲笑自己變成了曾經(jīng)最討厭的模樣，記不清年輕時的夢想，望著天上的白云，卻能想起年輕時深愛過的姑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