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悅耳的關店音樂響起,我便不自覺地心情愉悅起來,這代表著還有十五分鐘,我就可以從勞累的工作中解脫出來了。
? ? 我是一個商場里的保安,說好聽點是這樣,實質不過是一個門童,為來來往往的客人開關門,只為收獲一個月那幾千塊錢以及不論高低貴賤都會向我道謝時那莫名其妙的高高在上感,很微妙的感受。
? ? ?音樂響罷,鎖門列隊。日本人合資開的商場,總是有許多繁雜的禮節,比如我站在門口就要給人開門,倒不是客人們沒手沒腳,只是讓他們覺得自己受到禮遇,繼而再向我禮節性致謝。兩種虛偽的禮節建立起了我和他們共同的虛榮心。鎖門后的列隊也是,不過這次是給領導,這個世界上最不缺的就是領導,更不缺我們這種曲意逢迎的人。
? ? ? ? 送完領導,站在前頭的領班過來和顏悅色地向我通知,你跟你弟弟今天被人投訴,明天就不用來了。
? ? ? 也不知道是誰,什么原因,我們就被辭職了。弟弟是我表弟,從小玩到大,這次出門打工也是我帶出來的,一向聽我的話,以至于在得知我們失業之后,他也只是問我,哥,那我們接下來怎么辦?
? 接下來怎么辦?我倒是被問住了!
? ? ?不過生活嘛,過與不過人說了可不算,生活就像輪子,我們只是輪子上類似于大便樣的附著物,要是不肯跟著生活轉悠,遲早得被軋在路面上,屎都不得好屎。
? ? ? ? ?所以在第二天剛睜眼,我就知道了自己今天要干什么,連失業的情緒都參雜不進去,嚴絲合縫。
? ?保安公司上交制服,辦離職手續。天知道哪來那么多手續!這個公司當初接納我們,在確定我們的上班地點后就將我們連同發給我們制服一同安排到了那個商場,現在我們瀕臨流離失所,衣服卻還是被塞在柜子里,安安穩穩地等下一個人來套上它。
? ? ?讓我覺得意外的是,似乎在我們干保安,或者門童的這段時間里,世界好像又變樣了,變得讓人難以置信地刻薄與生疏。先是剛來的時候接待我們的主管,一個滿臉和氣的女人,記憶里她挺溫和,辦入職手續的時候為我們跑前跑后地,百般照顧。她曾經信誓旦旦地向我們保證公司一定會保證我們有班上有錢掙,未來將是一片美好。現在卻氣急敗壞地罵我們不爭氣,竟然被那個商場辭退,據她所說那是個從來沒有人被辭退過的業務點,因而在她看來我們丟了公司的臉。一時間我覺得自己成了千古罪人,已經萬劫不復,只好不作聲,免得又挨罵。我倒是慶幸她沒有問我被辭退的原因,我到現在也不知道到底為什么會被辭退。要是被問及此處,我肯定說不出個所以然來,那表弟眼里我無所不知的形象怕是會轟然倒塌,此時的表弟,正坐在凳子上眼巴巴地看著我呢!
? ?為著我們兩個人所剩不多的尊嚴,以及樹立一個好哥哥形象的虛偽的心,我領著弟弟默不作聲地在辦手續的地方邊填單子邊挨罵。一邊寫自己離職的原因,一邊接受主管說我們沒文化腦子笨之類的訓導。
? 終于等到交還衣服的最后環節,還是那個坐在一大堆洗了和沒洗的衣服中間,不時抬起頭來用布滿血絲的三角眼看人以確定對方尺寸的面色蒼白的老太婆,她倒是覺得自己一眼就能看出來,可我的衣服明明給大了一號,我穿著那件衣服在商場門口站了這么些天,它還是沒變成合身的樣子,所以我想她并沒有什么特殊的本領。不過這次老太婆的眼睛似乎毒辣了許多,上次呆著老花眼鏡還看錯了我的尺碼,這次不用帶只是輕輕往袋子里一瞥,就口氣強硬地說,兩件襯衫穿得太臟了,沒辦法洗,要扣錢的。
? 我那股本來應該在被辭退當時就應該發出來的火這個時候突然不受控制起來,于是我聽到自己大聲爭辯,憑什么扣錢?你給我們發衣服的時候怎么不說,現在你說要扣錢,早干嘛去了?
? ? 老太婆不慌不忙,還是盛氣凌人,這個早就給你說過的啦,你沒聽見怪我啦?你自己穿這么臟不知道洗啊?你這個怎么這么不講衛生啊?給老人說話客氣點不知道的啊?我被問得說不出話來,只聽見自己心跳的節奏有點亂,應該鍛煉鍛煉身體了,這一段時間累壞了。我想著。老太婆依然在衣服堆里咄咄逼人,弟弟站了出來,表現出了讓我驚訝萬分的一面,他氣定神閑,面帶微笑,客氣地勸說老太婆和我,并跟老太婆說要扣多少盡管扣就好。這才止住了爭吵,也不是什么大錢云云。
? ? 握著退回來的兩百塊押金,我們從保安公司出來,弟弟勸我不要生氣,跟那種老東西計較什么,再說也沒扣多少錢,生這氣劃不來。弟弟淡定又輕蔑地跟我說道。我看著眼前這個人,嘴巴一張一合,面色蒼白又透著年輕人的血氣。覺得好陌生,除去這面貌似乎就可以是任何一個我不認識的人,我甚至想撬開他的嘴巴看看是不是某個怪物吃了我弟弟而幻化成他的模樣站在我面前。我又怕它再吃了我,只好閉嘴,假裝看馬路來逃避我內心的不安。
? ? ? ?沒了工作,反過來說我們就是自由人。兩個人隨便坐了輛公交車,又到隨便什么地方下車,一路上弟弟似乎又變成了那個對我言聽計從的弟弟,我也就慢慢放開,假裝一切都跟往常一樣。
? ? 我們在一家拉面館里吃過飯,買了煙抽,漫無目的地走在街上,周圍全是陌生人,一個個神色匆忙又顯得高貴,急著走,急著活。我們兩個閑人有點格格不入。我突然發現來了這么長時間,我似乎還是不熟悉這個城市,這個城市也沒有接納我,即便我在它的某個商場里站了些許歲月。
? ? ?于是我又步履急切起來,不知道原因,也沒有去向,像是某種不可知的力量強推著我快步走,我差點還被它推倒呢,他媽的!
? ? ? ?弟弟不理解我為何突然走的這么快,一路跟在我后面小跑。走到一個路口,我只管低頭橫沖直撞,過了馬路才發現弟弟被紅燈擋在了街對面。我又只好等他,夕陽慘淡的金黃色光芒斜插在人的臉上和地上。弟弟的身影突然間遠離我,我們之間像是隔著一條金黃色的河流,他篤定地站在河對岸,和周圍人一樣的莊嚴肅穆,那個陌生的活物又和眼前這個弟弟合二為一。顯得神圣又可怕。
? ? ?綠燈一亮,弟弟隨著眾人一起走過來,哥,我們去哪?我轉過頭繼續被那力量推著向前,我們去看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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