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落霞山上的一只狐貍精,一家七口妖,十分美滿。
但是,母上大人并不喜歡我。
母上大人會親自教四個姐姐習術法,也會親自帶姐姐們下山加餐,還會親手給她們上妝,指導姐姐們儀容儀表,待人接物,一顰一笑。
我不明白,作為五個孩子中最小的一個,最獨特的一個,母上大人為什么就不疼愛我呢?物以稀為貴的法則難道在我們家失效了?
我傷心地跑去找父上大人哭訴委屈,父上大人慈詳的笑著摸了摸我的腦袋說:傻孩子,誰叫你帶把了呢。
在我心智成熟前,我一度以為是因為身體缺陷才導致母上大人不喜歡我,整日郁郁寡歡,思索著是不是要卸掉把,就可以和姐姐們一樣了呢?甚至去找了隔壁山頭上的老神醫探討手術手法如何避免受術者過度痛疼。所幸,老神醫很有原則,對我說只有成年妖才能進行該手術,將我的死纏爛打一概無視。
成年后,每每午夜夢回,對此事仍心有余悸。
年少無知,思慮不全時做的決定當真是愚蠢至極。我迫切的想要解決眼前的問題,卻沒有透過現象看本質,只想一心解決問題的表象,獨獨沒有思考產生問題的根源,治標不治本。
就好比你向喜歡的姑娘表白,姑娘對你說:“唉呀,好可惜,人家已經有意中人了啦~”
你以為問題的癥結在意中人,只要姑娘沒有意中人,她就可以接受你。遂弄死姑娘的意中人接著表白。姑娘卻說:“唉呀,好可惜,你又晚了,這是我的新意中人~”
這個問題的表象是姑娘的意中人太多了,你根本滅不過來,而根源在于你長得不如人意罷了。
而關于我的問題根源,要從狐貍精一族的背景說起。經我細思,歸因如下。一,狐貍精一族都重女輕男。二,由于先天優勢,母狐貍精獨特的修煉方式使得她們比較強捍。
這種我無力解決的問題根源,使我在百般懊惱中一蹶不振,雖然父上安慰我:只要找只強大的母狐貍精嫁了就可以衣食無憂啦。
但是我對他的想法不敢茍同。因為這放棄了一只公狐貍精的尊嚴。
何以解憂?唯有吃雞。
在如此不受寵的逆境中,只有吃雞才能撫慰一下我受傷的心靈。
所以,我像往常一樣,一棍子掄倒了一只野山雞后,打算生火做飯。
在我還未生起火時,兀然聽見一聲柔弱驚惶的聲音:你……你要對我干什么?
四下望去,只有一只蘇醒的野山雞睜著一雙小眼睛瑟縮著脖子望著我。
喲,這是一只根骨清奇的野山雞,已經會說話了,想必肉質一定很不錯。思及至此,心情也格外歡愉,遂笑道:當然是吃你呀~
“不要嘛!”野山雞的叫聲響徹山林。
在我點著火后,準備撥雞毛時,野山雞才正式向我求饒:喂,難道你沒看出我要修成人行了么?你真要吃我?別呀!只要兩天時間我就成人形了!別吃我,我給你暖床!真的!可專業了!
于是,我放了那只山雞精。
因為山雞精答應給我無償開通叫雞服務,只要我一聲令下,他就給我送雞來。據他說雞的種類只有我想不到,沒有他做不到的,保我滿意。
比如白切雞、黃酒炒雞、德州扒雞、大盤雞、宮保雞丁、花椒雞、紅燒雞、醬油雞、辣子雞塊、黃燜雞、清蒸雞、川味棒棒雞、辣子雞、松茸燉雞、蔥爆雞塊等等。
自從有了山雞精后,我再也沒有憂愁過晚上吃什么這類問題,日子過得十分滋潤,但是作為一只有志向的公狐貍,我決不會偏安一隅,所以我去拜訪了四位妖法高深的姐姐,探究如何快速提高市場競爭力。
大姐說:“提升法力?當然是下山吃人啦。一筒!”
我:“人?真的可以吃么?”
二姐說:“當然啦,我覺得書生比較好吃,細皮嫩肉的,幺雞!”
三姐說:“別聽她的,明明是武夫比較好吃,肉質緊實,東風!”
四姐說:“哪有,明明是面首比較好吃,胡了!”
我:“那要怎么吃呢?”
大姐:“打扮漂亮去吃就行了,你詐胡!”
也對,沐浴更衣,打扮漂亮去吃東西,是體現對食物尊重的一種儀式,一粥一飯當思來之不易。
我還沒來得及問是清蒸好吃還是紅燒好吃,姐姐們就吵起來了。
隔壁山頭的老虎精告訴我,生吃就行了,原汁原味。
2
在我下山覓食時,第一次見到了心怡的目標。
他著一襲勝雪白衣靜靜的立在落霞山下,薄唇微抿卻淺含絲絲笑意,那雙好看的眸子映出了天邊絢麗的晚霞……在我看的出神時,那人已轉身離去,步伐輕逸也不失穩健,帶著行云流水般的衣袖漸行漸遠……
這個人讓我想起了多年前吃過的一只白羽烏骨雞,味道不錯,長的也好看……
為了給夜襲書生做準備,我做足了功課,尾隨書生44天,摸清了書生的生活規律,辰時,書生會早起晨讀,巳時,書生去書院上課,午時,書生會在西街吃午食,和老板聊會兒天后,回家午睡,未時,再去書院上課,直到酉時,回家,順便會摸摸院門口那只中華田園犬。戌時一過,書生就會熄燈睡覺。
這日,我蹲在書生家墻頭監視他,對,是監視,不是偷窺。
書生正在院里曬太陽,腳邊蹲了那條總是被書生摸的黃狗子,嘖嘖,真是沒有作為獸類的尊嚴,被摸了還搖尾巴撒歡。
我摸了一顆葡萄塞進嘴里,沒錯,墻頭這個好地方是我親自挑選的,進可看書生,退可曬太陽,隨手還可以摸書生院里種的葡萄吃。
作為一只兢兢業業的狐貍精,我自然發現了書生是個好書生,為人隨和,待人友善,樂于助人,扶老奶奶過馬路什么的自然不用說,還樂善好施,接濟窮人,吃好人是很容易遭天譴的,好像有點不劃算呀。
正思考著要不要換個人選時,耳邊響起了山雞精突兀的聲音:“喂,老大,最近新進的一只珍珠雞,要來嘗嘗鮮么?”
嚇的我手一抖,掉了一顆葡萄。“不吃不吃,最近養生,喜歡吃葡萄,你沒事別用千里傳音,那噪子嚎的,老子干正事呢!哎呦!”
話還沒說完,一陣天旋地轉,咚的一聲,一頭栽進著院子中,藤上還咚咚咚砸下來幾顆葡萄正中腦門。真是陰溝里翻船,丟臉……
正準備爬起來,一雙緞面鞋出現在眼前,臥槽,(=?Д?=)被發現了。機智的本狐貍做了一個更機智的決定。
“汪~汪”,沒錯,別看了,我是一只純良的狗子,不是形跡可疑的狐貍。
陽光灑在書生身上,折射出淡淡的光暈,帶著淺淺的金,長長的睫毛微顫了下,噗嗤一聲笑,微薄的唇邊帶著小小的酒窩,那一刻,我覺得自己真的醉得像條狗。書生的聲音如春日落霞山山澗的溪水,叮咚空靈:“不小心掉下來了么?”
作為一只機智的狐貍精,我成功的潛伏進了書生家。
喂喂,不要拿你摸過狗子的手順我尊貴的狐貍毛!等等,右邊點右邊點,上面上面。
狗糧這種東西不要一天三頓的喂呀,我不是狗呀!
書生是個很全能的職業,落第書生千千萬,他們總要學些一技之長養家糊口的,比如說賣書的書生,打鐵的書生,養花的書生,種地的書生,畫春宮的書生……
那么,我遇到一只會捉妖的書生也就不足為奇了。這個道理,是在我被書生按在床板上時領悟的。
是的,作為狐貍精,我按照前輩的指導,夜襲了書生。那是一個月黑風高的夜晚,書生熄了燈,我悄悄化成人形潛進了書生的房間,書生已經脫衣而眠了,我來到床邊,搓了搓手撲了上去……
然后,我英俊的側臉就被書生按在了床板上,真是恥辱,唉唉唉,輕點,疼,手要斷了。
書生在跳動的燭光中笑著看我,“多大了?”
“哼!說出來嚇死你,老子是上百年的妖,吃人噠!”
“噢,滿三百了么?”
“……差一點點”
“差一點是多少?”
“差兩年”
書生撲嗤一笑“太小了,等你長大點再來吧。”
我覺得書生在忽悠我,吃人和妖齡又沒有關系。為了證明實力,我常常隔三差五的夜襲書生,然而在次次失敗后,我決定暫且信一下他。
書生說,想要撲倒他,要德智體美勞全面發展,琴棋書畫樣樣精通。
于是我開始陪他下棋,聽他彈琴,幫他種葡萄。
書生總是很有耐心,他總是在我偷偷悔棋時裝作沒看見,聽琴聽的睡著時,給我披衣裳,帶我在午后的葡萄滕架旁曬太陽,順毛。下學時,會給我帶西街的桂花糕,糖葫蘆,叉燒包,糖炒栗子……
書生這個人很奇怪,就像冬日午間的陽光,不夠熱烈,也不冷冽。雖然和書生在一起很開心,但是我也不得不離開一段時間。
喜歡一個人很容易,被一個人喜歡卻很難。
在母上大人讓我嫁給隔壁山頭的母狐貍精時,我才意識到了一個問題,我不想離開書生。
我想……我大概是喜歡上書生了,喜歡一個人是那么容易,可能是因為那一襲帶有皂角香的白衣,可能是因為陽光下那一抹合適的微笑……
可是,書生呢?他是怎么想的?
我蹲上了兩年都不曾蹲過的墻頭,偷偷看著院里的書生,他正在織毛圍巾,真是賢惠呀。是織給我的么?我離開后,書生會不會想我呢?
兀自出神時
“既然來了,為什么不進來?”書生站在墻下問我,眼瞳在陽光下顯出了琥珀色。
我想告訴書生,我要走了,可是我很喜歡他,如果他也喜歡我,就算天王老子來了我也不走了,山無棱,天地合,乃敢與君絕,就這么簡單。但是如果他知道了我的心意卻還是笑著揮手告別,我又算什么?
“不了,我要走了,以后都不來了。”本來想好了千言萬語來給書生一個蕩氣回腸的告別,可是出口時,卻是如此單薄。
書生似是愣了愣,像是沒聽到我的話一樣“你最近不是換毛么,我給你織了條圍巾,本來想著過幾日你300歲生日的時候送給你……至少,讓我把它織完……”
“好”
我知道,不管書生用什么蹩腳理由,我都會留下來。
在我三百歲生日那天,書生親手做了一桌好飯菜,搭了一壺桂花釀。看著書生酒后微微泛紅的臉,我有了一個大膽的想法。
臨走前的最后一次,我成功撲倒了書生,書生依舊淺淺的笑著:“終于等到你長大了”微涼的手指觸上了我的脖頸,薄唇輕啟,露出一個略帶酒氣的壞笑:“怎么能讓你跑掉呢?”
3
我是落霞山上的一只狐貍精,我的志向是吃掉書生,然而最終……我被書生吃掉了。
書生把我足齡的妖丹賣給了道士,皮毛送給了西街食鋪老板的閨女,順便燉了一鍋狐肉火鍋。
我莫名其妙的死了,就像我莫名其妙的喜歡書生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