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施頁
電影散場,我去樓下超市買飲料。夜已深,但來來往往的男女依舊很多。情侶們都不約而同選擇看午夜場的電影,好像只有這樣,才有約會的感覺。
門外,穿著白色吊帶長裙的女人,手上捧著大束的藍色妖姬,身材纖細的她披著黑色直發,走起路來裙帶飄飄,側邊的開叉直到大腿根部,讓人浮想聯翩。身邊站著一個圓滾滾的男人,滿臉堆笑,油光可見。
兩個學生模樣的情侶,帶著不經世事的青澀,面容略顯稚嫩。女生穿著碎花裙、白球鞋,從我面前走過時,還隱約能看到她衣服上沒有除干凈的線頭。男生始終與女生保持一段距離,懷里抱著一捆百合花。兩人時不時用余光看路人的反應,見沒有人關注他們,便又臉紅地低下頭。
這時,超市的玻璃門被一個大約5歲的孩子推開,他叫嚷著說要吃冰激凌。身后應該是他媽媽,用更大的聲音呵斥兒子,讓他小點聲。
她看到了我,便笑嘻嘻地走過來打招呼。
“你什么時候回國的?”
“上個月才回來。”我笑道,“這是你兒子嗎?”
她一臉寵溺地看著那個孩子:“是啊。”
我微笑著點點頭,不知道該說什么。接著,我們相互寒暄了幾句,留了聯系方式,便各自離開。
看著她的背影,我不禁感嘆,過了這么多年再次相遇,她看我的眼神,依舊波瀾不驚。也許這也是為什么,喜歡她4年,我從未說出口,因為我知道,對她而言,我始終只是朋友。
大一新生入校的那天,我獨自一人拖著行李來報道。爸媽如往常一樣忙碌,幫我訂好機票,給足生活費,便提著公文包出門,開始重復每天機械的工作。
到了宿舍安頓下來,我想著自己還缺少的日用品,便準備去趟超市。
小湖邊、石子路上、林蔭道旁,熙熙攘攘的人群簇擁在一起。爸媽的叮嚀,長輩的囑咐,將頭頂上方鳥兒稀疏的叫聲掩蓋。
“不好意思,學長。”
迎面走來的女生拎著箱子停在我面前,但又不確定她是在叫我,便放慢了腳步。從她身邊擦肩而過的那一刻,我真真切切地聽到她說:“學長,能麻煩你幫我提一下行李箱嗎?”
“我嗎?”環顧四周,除了我,再沒有其他人,“我不是學長,我也是新生。”
之后,她說起初見我的那天:“哪個大一新生把白襯衫扎到褲子里,直挺挺的樣子像是已經工作的實習生。”我只得在一旁陪笑,覺得她說的什么都是對的。
我陪她報道,領寢具,辦手機卡,可到最后,竟然連她的號碼都沒留。盡管知道她的名字和院系,可卻沒有一個可以打聽她的身份。我擔心,面面相覷時,她連我是誰都不記得。
軍訓很快結束,轉眼到了國慶假期。我提前打過電話,爸媽出差并不在家,回家便失去意義。
十月初的天氣還有些悶熱,我帶著耳機,沿著青石板路一階一階往前走。雨后的校園彌漫著泥土的氣息,青草依依帶著粘膩的潮濕。
不遠處,一個穿著白色蕾絲上衣的女生,低著頭貓著腰,順手將頭發捋到耳后,露出清秀的五官。
我認出她,趕緊走上前去,問道:“你在這找什么?”
她抬頭看了我一眼,大約只有0.1秒的時間,我甚至懷疑她是否看清我是誰。
“我手機上的掛件不見了,是一只帶尾巴的熊。”說話的期間,她依舊悶著頭在草叢里來回走動。
我看了一眼她手中的手機,只有一根彩色的繩子孤零零地系在上面。
我問她為什么會到這里來,她指著前面小路邊的秋千說:“放假期間學校人少,我想坐到什么時候都不會有人打擾。你也不要跟其他人說,很多人不知道這里有秋千。”
手機上的掛件還是沒有找到,她有些失落。可對我而言,卻不枉此行:分享了她的秘密,知道了她的電話號碼。
在聽說她跟男朋友出去約會的那一瞬間,我并沒有太多的驚訝。只是平靜地告訴她,路上注意安全。
我重新爬到床上,盯著天花板上快要脫落的墻漆,腦海中浮現的,全都是她跟她男友手牽手一起逛街散步的場景。
那個男生知道自己有多么幸運嗎?
幾天后,籃球隊訓練結束,從澡堂出來的時候,全身酸痛無力,肚子咕咕叫個不停,路過食堂帶了份炒面回去。桌子上,手機一直在震動,當我拿起來時,已經掛斷。
我打開手機,是她的8個未接來電。
我莫名地慌了起來,她一定是有什么急事才會打這么多電話,我趕忙回撥了過去。
“你怎么了?沒事吧?”
“你現在在忙嗎?能不能到秋千這里來?”
雖然是問句,但我連思考的時間都不用。因為你的事,比任何東西都重要。
我一路小跑過去,竟然都忘記剛打完球提不起精神的樣子。當我氣喘吁吁地站在她面前時,她表情凝重地低著頭。
我小聲地問她:“怎么了?”
她不說話。
我半蹲下來,想看清她的臉。見她一直在咽口水,我伸手抓著她的胳膊,輕輕地搖了搖:“發生什么事了?”
“秋千被拆了。”
我看了一眼不遠處的小路,地上豎著一塊牌子:此處施工,請繞行。
雖然如此,我依舊不認為她會因為這件事而難過至此。看到她的身體有些顫抖,我開始擔心起來。
我又向她走近了半步,一邊捏著她的耳朵,將她被風吹亂的發絲整理好,一邊試圖安慰她,“沒關系,等過段時間施工結束就會恢復的。”
不知怎么,聽到這話,她的嘴角開始抽搐,鼻子漸漸紅了起來,大顆大顆的淚珠沒有預兆地往下掉,落在石板上瞬間蒸發了。
“我跟他分手了。”
看著她漲紅的臉,我突然松了一口氣,這比我能想到最壞的結果要好得多。
她雙手插在口袋,脖子上的青筋清晰可見。我有點不知所措,不敢離開,也不敢上前。
所有人都會認為,除了自己,任何人都配不上自己心愛的女生。我雖不曾妄想過能跟她在一起,但知道她已經單身,總歸心里是竊喜的。
她低著頭,不停地抹眼淚。我有想過要不要再走近一點,讓她的腦袋靠在我的肩膀上,但這個想法在她伸手環抱我的腰時,頓時凝固了。
“讓我抱一下,一會就好。”
我忘記了思考,忘記了說話。我應該回答:沒事,想抱多久都可以。可我腦中一片混亂,心臟快速跳動好像會在下一秒蹦出來。她的幾根發絲粘到我的嘴唇,我聞到她頭發上薰衣草的香味。我屏住呼吸,用最緩慢的速度呼氣吐氣,生怕驚擾了這份寧靜。
我就像木頭一樣站在那里,不知過了多久,她擦干眼淚,突然笑著說:“請我吃火鍋吧。”
就這樣,我一直以朋友的身份陪在她的身邊,以朋友的名義偷偷愛著她,從秋天到春天,從冬天到夏天。
你問我,她好在哪里,我說不上來。就像我愛吃小攤賣的年糕,有人說粘牙,有人說不衛生,可在我眼里,它就是美食。喜歡一個人總是找不到最恰當的理由,可每當你看到她的時候,眼中的小星星就會不停地發光。
大三的那年,她又戀愛了,對象不是我。
可半年后他們就分手了。
看多了身邊情侶們的分分合合,我發現,只有以朋友的身份相伴左右,時間才是最長久的。
可很多事情都有它自身的發展軌跡,兩條平行線怎么計算也無法交叉。宣告這場不動聲色的單戀以失敗而告終,是大四的一場籃球賽。
中場休息,一個學妹拎著很多礦泉水過來發給隊員們。到我的時候,學妹又從包里掏出一瓶紅牛,然后迅速地跑開了。
比賽結束,我跟她約好了一起吃飯。
她一把奪過我手中的紅牛,指著瓶蓋上的電話號碼說:“我剛剛都幫你打聽過了,這個學妹是大二中文系的系花,不僅長得漂亮,還是學校廣播站站長,聲音好聽,文筆又好。人家連號碼都給你了,你還不抓緊時間。”
我白了她一眼,繼續吃飯。
她猛地拍了我一下,筷子上原本夾起來紅燒肉掉在桌上,無辜地彈了兩下。
我放下筷子,一臉嚴肅地看著她。而她,卻長著一張天真的臉,用等待八卦的表情笑看著我。
“你覺得她好嗎?”
“挺漂亮啊。”
“你覺得我跟她適合嗎?”
“你不試試怎么知道。”
我沉默了幾秒鐘,問道:“你希望我戀愛嗎?”
我想,她永遠也不知道這句話里包含了多少的含義。
你不介意我戀愛嗎?你舍得我戀愛嗎?我戀愛了你不會難過嗎?你不想跟我戀愛嗎?
難道,你真的一點也不喜歡我嗎?
“你是我好朋友,如果戀愛你能過的開心,我當然要祝福你了。”
好朋友,這就是她給我的答案。可喜歡了你這么久,我已經不再甘心只做你的好朋友。
我問她:“那你為什么不戀愛呢?”
她壞笑了一聲:“因為沒遇見對的人唄,不然我肯定會主動出擊的。”
我低下頭,怕管理不好自己的表情會被她發現。花了幾年時間幻想出來的海市蜃樓,最終還是“咚”地一聲崩坍了。而她的世界,依舊風平浪靜。
我將自己定位成她的朋友,是為了心安。可當對方告訴你,你只是她的朋友。別掙扎,這就是宣告你的退出。
我跟爸媽商量,說想去英國讀書。他們同意了,幫我聯系了英國的學校,并把我安置在已經移民過去的舅舅家。
手續都辦好,大學生活也快要結束了。
她找了當地的一家網絡公司,在里面做文案。當我跟她說,我要去英國的時候,她先是一驚,然后笑著說:“你家條件好,去國外深造挺好的。以后發達了,可別忘了我啊。”
不知是不是因為臨近畢業,人都變得傷感起來,她說話的語氣總讓我覺得很見外。
突然,她一把抱住我,緊緊的勒住我的腰,略帶哭腔地重復剛剛那句話:“別忘了我啊。”
我知道,這跟剛剛那句,是完全不同的情緒,想想也有點心酸。
我拍拍她的頭,最后一次幫她整理好凌亂的發絲:“放心,不會忘記你的。”
從那之后,我再也沒有見過她,聽同學說她戀愛了,結婚了,有了小孩。新的生活,新的家庭,十年的時間,足以淡忘一個人,也足以讓原本熟悉的兩個人變得陌生。
沒有我陪在身邊,她過得很好,比以前更漂亮了。
在她轉身離開超市的時候,我仿佛又聞到她頭發上薰衣草的香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