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月晴
那時候,不知道韓劇會這么熱播,承希就是典型的韓劇里男主角的形象。單眼皮,白皮膚,整天背著一把吉他,有些酷酷的,但很干凈的樣子。他是朝鮮族男孩,會中日韓三種語言。
01
大二,我加入了校廣播站編輯室。那時候,我們把編輯室稱作“愛的小屋”。認識承希,是因為他和編輯室的濤哥,栗子是好朋友。我們一群人常常在小屋聊天,承希總是跟著濤哥一起來。
小屋的窗戶通往大樓的平臺,所以,我們常爬到平臺上,一邊聊天,一邊吹風,一邊看星星。我很喜歡這樣的感覺,大家圍坐在一起,四海八荒地神聊。有時候,大家會很惆悵地就著花生米吹著啤酒。之后,平臺的角落會散落著很多酒瓶。然后,我們覺得這樣的自己特別酷。
那時的我們周身散發著荷爾蒙的氣息,充滿膠原蛋白的臉上寫著迷茫,失意,混合著意氣風發。那個年齡啊,美好又困惑。
02
其實,編輯室就在承希他們教室的隔壁。一天晚上,我一個人在小屋準備廣播稿。承希敲門,他說要寫封家書,但教室里有些吵。我讓他在小屋里寫。
過了好一會兒,我抬頭,看見他寫的信居然都是韓文,當然,我也分不清韓文和朝鮮文,好奇地問:“你們寫信不用中文嗎?”
他說他們都用朝鮮語,幾乎等于韓語,直到上了小學才會說漢語,認漢字的。
我問:“那我的名字用韓語怎么說,怎么寫?”
他想了很久才發出幾個音來,我沒聽太清楚。他寫出來并解釋:“韓語里找不到完全對應的單詞,所以就只能用豬羊代替”。
我瞬間石化!
無言以對!
03
大三,外語系開了二外,我選修的是日語,學得很費勁。那時候,我真是痛苦極了,每天坐在圖書館,可是還是沒有弄清楚ka變動詞和sa變動詞。一日,正當我愁眉不展的時候,承希出現在我面前,他把我的書拿過去,隨便翻了幾頁說:“錯了,錯了,你全做錯了!”當時,我只覺得無地自容。
他開始跟我講解錯在哪里,為什么錯。那天我知道,我們初一學英語的時候,他學的是日語。那天,他坐在我身邊給我講解的時候,我產生了一種飄忽不定的錯覺。
離開圖書館的時候,我遇見濤哥,我告訴他,剛才在圖書館遇到也來看書的承希。濤哥笑了,意味深長地說:“他大概不是去看書的吧。”
濤哥這么一笑,擾得我心慌意亂。
04
那時候,我喜歡上了吃一種糖——叫秀逗糖,這種糖在最初的十幾秒里味道很不好,說不清是苦是酸還是澀,慢慢的,不好的味道會退去,等到第51秒的時候,味道就全變了,是正常的甜味。我喜歡上這種糖,大概是喜歡上了這種“苦盡甘來”的味道,很哲學。吃著糖的時候,心里隱約有個期待。
秋天的時候,承希再次敲開了小屋的門。他說,“我學了一些新歌,我要站在平臺上彈唱”。我同意他從小屋的窗戶爬到平臺上,他爬過去之后說還差一個聽眾,我也必須過去,我便爬過去了。
然后,他就開唱了,一首接一首地唱,我便一顆糖接一顆糖地吃。在那個秋高氣爽,月朗星稀的晚上,我吃著糖聽一個男孩子彈著吉他唱著歌,至于唱的是什么,我一句沒聽懂,因為是韓語。
但是這樣的晚上,我覺得很美好,美好得不敢去確認是否真實。猶如我們看見很漂亮的泡泡,很美,卻不敢去碰,害怕一碰就碎了。所以,我們寧可不斷地用氣息將泡泡吹地更高,更遠,永遠不要落地才好。
后來,我一直沒問承希,他那晚唱的是什么。
05
有一段日子,盛傳將會有一場流星雨,大家都在期待流星雨的到來,尤其是熱戀中的同學,他們都計劃好了要如何浪漫。
等到那天到來的時候,我是在睡夢中被室友推醒的,我迷迷糊糊地跟著室友們來到操場。本以為流星雨就是會像下雨一樣,至少應該像放煙花一樣,但是事實上并沒有預期的那么美好,只不過是比平時要多一些。
我的反應總是慢一拍,每次都是歡呼聲過后,才朝那個方向望去,所以總是錯過。
有一次,我看到一顆流星滑落,結果卻是一個搗蛋的家伙朝空中扔了一根煙頭。
突然有人拍了一下我的肩膀說:“快許愿啊!”
回頭一看,是承希,我立刻精神抖擻。
在他的指點下,我看到了很多的流星,許了很多的愿。
那晚,我們一起看流星雨,一起許了許多的愿。
06
一天晚上,宿舍的傳呼器響了,阿姨說有人找我,我匆匆下了樓,濤哥和承希在樓下。
承希說,有東西讓我帶給室友們。對了,正好那段時間兩個宿舍是聯誼寢。
我嘴上應著:“好的,好的。”心里卻若有所失。
在我轉身欲離去時,承希叫住了我。
他說,還有東西是給我的,只給我的。
回到宿舍,我緊張,期待,小心翼翼打開包裹,看見一包大麥茶。
第二天,我遇到濤哥。他說,那些茶在市面上是買不到的,是承希和母親一起炒的。末了,他還說,朝鮮族的男子做這樣的事是會被笑話的。
在很長的時間里,大麥茶的香味一直縈繞在舌尖心頭。時至今日,我依然喜歡挑有大麥茶的餐廳用餐。
07
北方的10月,天氣開始變冷。大四那年的10月,我因病入院,被查出有腫瘤。那場病讓我在醫院幾進幾出,氣若游絲。
等我快從這次疾病中恢復的時候,我才發現我被動地卷進了一個很尷尬的局面:那位送我入院的男同學——林然,他每天守候在病房之中,照顧著我。我不忍向大家解釋什么,于是我就在傳聞中被戀愛了。
據說,只有相互有默契的同類才能看到彼此身上的光芒。承希是和栗子一起來醫院看我的,他的到來,像冬日里的暖陽,照亮了也溫暖了我的病房。那日,看到承希,我猶如關在黑屋子里的人突然看到亮光,那光芒晃得我眼睛都睜不開。承希剛進來時還是陽光四溢,可是當他看到我身邊的林然時,眼神立刻黯淡下來,再沒說一句話,直至離開。
默默看著他遠離的背影,我知道他再也回不來了。沒有人知道我當時的無可奈何,尷尬和傷感。
病愈出院,我再沒有承希的消息,不敢去問,也不敢去找。
08
寒假回來,我們就開始寫畢業論文,找工作。
等一切都定下來的時候,我和栗子吃了一次飯。
席間,她突然說:“我覺得你和林同學不像在戀愛,你倆不像戀人。”
我拿起酒杯說:“為你剛才的話干杯!”
栗子又說“承希有女朋友了。”
我端酒杯的手抖了下。
這個女人就像個巫婆,能將人心看穿,句句擊中要害,不說一句廢話。
之后,我沒有告訴任何人我的工作將定在哪里,包括林然。
09
離校的前一天傍晚,在校園里,我和承希遇見。
我們各自站立,各自沉默。
晚風吹起,風沙迷了我的眼,眼淚洶涌而至。
那刻,仿佛能聽到眼淚摔在地上的聲音。
他似乎下了很大決心,才伸手將我拉近,輕聲在我耳旁說:“以后不可以再生病了。”
我只是點頭,使勁點頭。
自此,我們各自天涯,再無音訊。
有一件事,我一直沒有問,我也不敢問。那天晚上的那些歌有沒有一首是情歌,有沒有一首是為我而唱。
從此,不得而知。
作者簡介:用英文謀生,用中文謀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