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野調查是獲取學術研究資料的基礎環節。師生一行在哀牢山區奔波了一個多月，山間河邊、田地屋宇無處不去，這會兒兩張2T硬盤都宣告內存已滿。
對于成苒來說，這一個月過得緊張又充實。每天要么去現場，要么在訪談，有時還會跟著村民去田間地頭勞作。一空閑下來就得趁記憶還沒褪色，抓緊時間整理照片、錄音帶、訪談速記，寫田野筆記。
經過一個多月的歷練，眾人都掌握了田野考察的方法。
美中不足的是，米旭和黎里的酒量還是毫無長進，每每被鄉親們自釀的甜酒灌得爛醉如泥。好在工作沒有因此而耽誤。
“老師，我們畫完家族譜系圖了。”凌淵冰把收集上來的圖表拿給龍夏夕。
“很好。”龍夏夕把之前整理好的族規、族產、形勝地圖等記錄資料一并交給凌淵冰，“叫小成按我們講譜牒學時她做的包背裝樣本的模樣裝訂好。”
“好的。”凌淵冰轉身就要出門去找成苒。
龍夏夕卻把凌淵冰叫住，道：“通知大家，我們在這里的調查已經完成了。明天再待一天，白師傅后天開車去昆明，我們就一起跟車出去了。”
“這樣……”凌淵冰黯然了半晌，“好吧！”
當成苒和藍晴語接到通知的時候，正在火塘邊協助老太太給白玉洗澡。
嬰兒一天一個樣兒，這會兒白玉已經長出了兩顆牙齒，笑起來露出一點兒牙墩，顯得更加可愛。
凌淵冰放好還沒裝訂成書的資料，便匆匆從成苒她們的房間出來，也像成苒藍晴語那樣蹲在木盆邊，掬起盆里的溫水，灑在嬰兒白嫩的胸前，惹得小嬰兒咧開嘴，開心地笑。
“啊？這么快就要走了啊？”正在準備晚飯的白一媳婦道。
“我們已經在這里打擾了一個多月，也差不多該回去了。”藍晴語嘆息道。
“暑假還沒過完吧？”白一喂好了牲口，回到堂屋里，“多住一段時間嘛！”
凌淵冰任由小嬰兒抓住食指不放，道：“我們也想和小白玉多玩一段時間，可是還得去昆明市查一些資料。”
白一媳婦落寞道：“這樣啊……”
“嗯。”
小嬰兒已經洗好澡，老太太見三人還在和他玩水，就由著白玉半躺在水盆里。
白一拿著毛巾走過來，看著玩得不亦樂乎的眾人，只覺得好笑。
半晌，孩子的爸爸估摸著時間試了試水溫，道：“水很快就冷了，讓我來吧！”說罷接手了老太太的工作，把白玉抱了起來。
凌淵冰看著被年輕爸爸成功阻止小手亂抓的白玉，感慨道。“小白玉長得好快！”
“越來越頑皮。”做爸爸的搖搖頭，話里一半寵溺，一半無奈。
白玉穿好了衣服，凌淵冰搶先一步把他抱在懷里，成苒蹲在一邊逗著白玉玩，輕聲道：“小白玉，你可不要忘了我們啊！”
“是啊！”藍晴語搭腔道，傷感極了。
凌淵冰安慰道：“我們去昆明會把合照沖印出來，做成相冊讓表叔帶回來的。”
“萬一照片壞了怎么辦？”藍晴語擔憂道。
“你們以后不來村子里了嗎？”白一問道。
三人面面相覷，還真沒想過這個問題。
白一繼續道：“我們這里以后也會開發建設，你們有機會一定要再回來看看啊！”
白一媳婦接口道：“是啊！不要隔太久，不然都找不到路了。我還想兩個妹妹繼續教我上網、做網店呢！”
三人都不敢貿然開口答應。
小夫妻倆看出她們的為難，白一笑道：“洗手準備吃飯吧！表妹也一起來。”
“不用了，我還得回去跟老師報告呢！”凌淵冰推辭道，“表叔家也差不多做好飯了的。”
白一夫婦聞言，倒也不勉強挽留。
凌淵冰道：“反正你們都在吃飯，我可以抱著小白玉回去嗎？”
“還是不要吧？”藍晴語先于孩子的父母反對道，“他洗好澡不一會兒就會餓了的。”
“那好吧！”凌淵冰遺憾萬分地把白玉交給排隊久候的成苒，“學妹抱穩了。記得把書裝訂好啊！”
“知道了，學姐。”成苒抱著白玉，整理了一下他的襁褓，夜晚的山村真的太涼快了！
“要送你回去么？”白一擺好了碗筷，轉頭問凌淵冰。
凌淵冰接過笑道：“不用，也就幾步路，天都還沒黑呢。”
白一倒也不十分堅持，點點頭道：“那你慢點走。”
凌淵冰依依不舍地碰了碰白玉粉嫩嫩的臉頰，道：“嗯，再見！”
送走了凌淵冰，眾人才坐下來吃晚飯。
“你們都要走了，我們也沒好好招待過你們，還請你們不要嫌棄啊！”長媳婦給成苒和藍晴語各夾了一筷子雞樅菌炒肉。
“嫂子說的哪里話？”藍晴語道，“你的手藝可好了，我只怕回去以后再也吃不到這么好吃的家常飯菜了！”
成苒邊看顧著搖籃里的白玉邊吃，接口道：“我在小鎮長大，也從來沒吃過這么多的菌類、野味，而且這一個多月的飯菜幾乎不帶重樣的。大哥和嫂子費心了！”
白一笑道：“這些都是你們自己去山上采的，水里撈的，田地里種的，不用客氣啊！”
成苒想了想，道：“大哥，這里出產的菌類真的很美味，有些是在別的地方沒有，你有沒有想過人工種植？”
白一好奇地問道：“怎么人工種植？”
“現在城市周邊不是很多那種塑料大棚嘛？”藍晴語舉例道，“就像種那些蔬菜一樣，一年四季都可以有收獲。”
“我不是很清楚這個，”白一猶疑道，“這樣種出來的菌和山上摘的味道會一模一樣嗎？”
“現在我們在城市里吃到的蔬菜似乎和農村里種的味道沒什么區別。”成苒道，“不過，我想，野生菌那么貴，肯定也有它貴的理由。”
藍晴語道：“當然，畢竟野生的是一方水土滋養出來的，那才是食材的珍貴之處。何況量又不多。”
“像雞樅菌這樣的，我在別的地方就沒有吃過。”成苒夾起一根雞樅菌絲，細細地品著。
藍晴語道：“這里的三七很有名，但是在來這里之前，我還不知道原來它的植株可以做成菜呢。”
“這里的確是有寶藏的地方啊！”成苒不舍地嘆道，“小白玉，快快長大，考個好大學，再回來建設家鄉。”
“指望他還得至少二十年呢！”白一媳婦笑著說道，雙眼卻也盛滿了希望。
眾人各懷心事，默默地吃完了晚飯。
白玉餓了，長媳婦得去喂奶，洗碗的事情交給了白一，藍晴語和老太太坐在火塘邊做手工。成苒回到房間里去裝訂線裝書。
藍晴語終于還是沒把餐桌上想說的話爛在自己的肚子里，嘆道：“現在村里的人普遍只是讀完初中。我們來到村子里，大家對我們很好也很尊重，從平時的交流來看，也有很多人向往大學生活。然而，從我們統計的結果來看，沒有多少人有把自己家的孩子送去讀大學的意愿呢！”
“你們也看得到，”白一擦干碗碟的水，放回碗柜，緩緩說道，“我們村子的人都不富裕，大家都是靠種田種地過日子，一戶人連一個高中生都很難供得起呢！”
“有點錢的人會把孩子送去讀技校，學一門手藝，”白一媳婦撫摸著兒子柔軟的頭發，神色溫柔，“然后全家都跟著孩子在城里生活了。”
白一贊同地點點頭，道：“三叔家原是最先搬去昆明住的，不過只住了一陣子，老人不習慣昆明的生活，只好回來了。”
藍晴語道：“現在城市里的人越來越多，全往城里擠當然不可能，最終還是要發展農村的。我個人不認為只有去讀大學才是村子的出路，但是基礎的、系統的教育只有在學校才能學到。”
見白一夫婦不說話，藍晴語又道：“如果村子里的人沒有自我保護的意識和能力，這塊沒雕琢過的璞玉會被別人發掘。學妹跟你們說過，她老家在古鎮里，早幾年很多人把自家的老房子低價買給了外地人，跑到別處去起新房子，或者干脆到城里去買房子，哎……現在古鎮快變成外地人的了。”
白一堅定道：“我們會把白玉送去讀大學的。”
藍晴語從口袋里拿出一張銀行卡，塞進了白玉的口袋里，小小的口袋剛好能把銀行卡卡在里頭。
孩子的媽見狀，疑惑道：“藍妹妹，你這是……”
孩子的爸聞言也看過來，待看清楚是怎么回事，連忙過來要把卡還給藍晴語。
“嫂子，大哥，請你們不要拒絕，這不是給你們的，是給小白玉長大了讀書用的。”藍晴語把銀行卡重新塞回白玉的口袋里。
白一為難道：“我們現在開始存錢，也能把白玉送去讀大學的，你這樣……”
藍晴語笑道，“我知道你們可以，我只是想幫一幫小白玉。這卡里的兩萬多塊錢是我在大學里拿到的獎學金，這些錢本來也是要獎勵讀書的。我自己拿到了國外的全額獎學金，也用不上這筆錢，留給小白玉正好。”
“哎……”
藍晴語阻止還待繼續抗議的長媳婦，道：“嫂子，這點錢在城里不算什么，你就代小白玉先收好。回頭我通過網銀把里面的錢轉成定期存款，利率會高一些。密碼會設置成小白玉的生日。”
白一夫婦四目交接，最后看向心意已決的藍晴語，道：“那，謝謝你了！”
藍晴語道：“老太太和你們倆，我沒有什么送的，希望你們都多保重吧！”
白一點點頭，道：“我們會好好把白玉養大，讓他好好讀書，到城里去找你報答恩情。”
這一個多月來，藍晴語已經多次領教了白一滴水之恩銘記五內的性格，遂笑道：“好啊！等小白玉大學畢業，找一份好工作再來報答我。”
正說著，電話鈴響了。
藍晴語看了看手表，笑道：“肯定是找學妹的！”說罷要起身去找成苒，想起了什么，對白一夫婦道：“這張卡的事情，還請不要對村里的人說起，也不要告訴學妹，我知道學妹家里不富裕，會給她造成負擔的。”
“好，我們曉得了。”白一鄭重地說道。
其余兩位家長也點頭應承下來。
藍晴語得到了一諾千金的哈尼族人的承諾，滿意地起身往臥室走去，“學妹，電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