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認識的女孩當中有一個叫肥子的,直到我們分手的時候,我都不敢告訴她,肥子,在我們南昌方言其實就是傻子的意思。
大概兩年前吧,我還是一個開拖拉機的,在我們那管大貨車叫拖拉機。我對自己開車的技術還是蠻自豪的,曾經連續三年獲得公司安全駕駛員稱號,還有獎金。但是不知怎地,那次還是發生意外了,我一度想不起那次車禍的具體原因,腦子好像暫停了一下,等重新開始的時候,劇烈的疼痛從大腿處傳來。
交警調查事故時我還在醫院躺著,我一再告訴她,在事故發生之前我好像感覺曾經在某個地方發生過。她認認真真地記敘著我說的話,有些機械,問的問題也似乎都是事先挖好的坑,最后通過現場勘查,事故鑒定報告出來了,對方司機是過錯方。我便心安理得地坐上了輪椅。
在醫院觀察了幾天,便被通知可以回家療養,母親從老家跑來照顧我,每天給我燉豬蹄湯,說什么傷筋動骨一百天,吃什么補什么。我不喜歡聽母親嘮嘮叨叨,整天豬蹄豬蹄的,難道要我長出一只豬腿嗎?我只是出了點小小的車禍,又不是終身殘疾,過幾個月我就會康復的,我就不信憑我這么棒的身體修復一條腿在話下嗎?
一個人不會無緣無故就不喜歡自己的母親,當你身邊的小伙伴們都知道你母親年輕的時候風流成性,而你父親卻要始終如一地守著這個家庭不至于破裂時。說實話,如果非要讓我家有個風流成性的人,我寧愿是我父親,或者是我自己。
可是現在我必須讓她照顧我,就像小時候那般照顧我,腿傷了,什么也弄不了,如果沒有人照料著,指不定我都會死在出租房里面。可我真的想找個理由把她打發回去,不要出現在我面前。
我很快就學會用輪椅,畢竟我他媽是開過幾十個輪子的拖拉機司機,這四個輪子的輪椅算什么哦。我主要還是想用行動告訴我母親,你看,我能靠著輪椅獨自打理生活了,你可以回家給我哥帶孩子了。
為了盡量不看見我母親,只要天氣一好,我就一個人搖著輪椅出去,有時候甚至連吃飯都在外面,除非被大小便憋著了,我才會回家。每天是必須要喝豬蹄湯的,因為這樣才能止住她的碎碎念。
為了打發那些在外面一個人的時間,我總會帶上一本書,免得人家覺得我像個呆子,總是在一棵樹底下一坐就是好幾個小時。
我又搖著輪椅出門了,腿壞了,人們看我的眼光一下子異樣了起來,我特意不將繃帶露出來,有個小屁孩總會跟著我一段路,然后就突然跑回去。這次我出門的時候大概五點鐘,也不是放假的周末,路上行人稀少,我搖著輪椅,單曲循環聽著韓磊的《向天再借五百年》,覺得自己就是那個不忍心死掉的帝王,最喜歡就那句,“放馬愛的中原愛的北國和江南”。一個人可以愛美色,也可以愛大好的江山,說白了,愛大好的江山,不就是愛更多的美色嘛,我癡癡地想著,韓磊真俗到家了。
行了一段路,便覺得有人在我后面,我回頭看了一眼,喲,是個女的,可惜不怎么好看,我便又搖起了輪椅,等著那個女孩超過我,我就可以看看她的背影了,都說有些女孩只是生的好看的背影,引得人遐想連篇。反過來,正面不好看了,背面就好看,是不?走了兩百來米,她還是沒有超過我,我也不好減速下來,只管一路前行,也不再回頭,我活了二十五年了,盡管沒有談過戀愛,但是馬路上什么樣女孩我沒有見過啊!
十五分鐘過去了,我開始感覺女孩在尾隨我,而不是簡單的同路。我故意在巷子里繞了幾個圈,打算去一個不常去的偏僻的地方吃晚飯。回頭一看,以為女孩還跟在我后面。可是,我連鬼影都沒有看見,竟然有點隱隱的失望!
回去的時候竟然又遇到了那個女孩子,不會這么巧合吧!我心跳有點快了,在一個上坡的地方,她說了聲,我來推你吧,然后將我推上了那個小小的斜坡。
“你不要把手握著扶手圈,我推你吧。我知道你家住哪里。”她說著,我才覺得,喏,有些女孩不光生著好看的背影,心地也好哦。
“你剛才一直跟著我?”我問道,心里很感動。
“是哦,不過后來跟丟了。”她有點窘迫。
“那明天傍晚我請你吃飯好嗎?感謝你剛才推我上了那個斜坡。”我真的很會討女孩歡心,這也是我一直沒有女朋友的原因之一。原因之二,就是還沒有我看得上的女孩!
她一聽立馬把我輪椅掉頭,然后回到剛才的那個斜坡,上上下下地來回了六趟,完了已經是滿頭大汗,我差點沒有被折騰死,引得路人在那竊竊私語,還好這里的人只是喜歡看熱鬧不愛管閑事,否則指不定要鬧出什么誤會。
“這樣,你就要請我吃一個禮拜的飯了。”她說完才送我往回去的路上走,我還沒有回過神來,連“你他媽有病啊,”這樣的應急用的口頭禪都沒有來得及說。
在門口,她拿起手機晃了晃,“我們搖一搖,我用的是比鄰。這樣你就可以找我吃飯了。男人說話算數。”
搖一搖!搖一搖!我分明看見了母親在門后面瞅著我們,心里沒個痛快。如果沒有母親在這,我寧愿發生一夜情什么的,也不要搖一搖這樣傻逼行為!
我已經吃過晚飯了,母親一桌子菜已經冷了,她自顧自吃起來,絮絮叨叨地問那個女孩的事情,說人家屁股大,好生養。我心里煩得很,屁股大也是我摸,你著急什么!每每此時我總會想起六歲的那次經歷,夏天,我一個人睡了,隱隱約約醒了聽到母親在門旁邊喘息,一個很熟悉的叔叔靠著門壓著我母親,不停地上下摸索。越長大越覺得這件事兒惡心,甚至對女孩都沒什么興趣,若不是有荷爾蒙分泌著,只怕有一天會惡心死去。
無論我心里怎樣想,我都不會說出來,我從來沒有特意去討厭我母親,全是不由自主。全是無聲的抗議。
然后就是比鄰比到了半夜凌晨,第二天吃飯的事情也記得。她叫肥子,在雜志社上班,寫稿子度日。她決意要去吃一種叫做原味6湯粉的東西,我隨便啦,畢竟要連著吃一個星期了,今天不吃原味湯粉,說不定明天也要吃原味湯粉。但是我萬萬沒有想到,她竟然連著吃了一星期!原味湯粉里面有豬雜,有生菜,還有湯。她吃的時候總是先把里面的豬雜吃精光,然后吃生菜,剩下的紅薯粉往我面前一推,然后把我的碗搶走,繼續吃碗里的豬雜,生菜。她第一次這樣做的時候,我驚愕了,整個下巴半天不能歸位。我雖然有個風流成性的母親,可是我自己是很保守的啊,這么出格的事情我干不出的!
“怎么?擔心你有病,會傳染給我?難道腿瘸了也是一種病嗎?”她一面繼續吃著豬雜一面說道。
我搖搖頭,我從來都是身體健康。
“擔心我有病,會傳染給你?難道長得不是很好看也是一種病嗎?”
我繼續搖搖頭,盡管我不知道她是不是有其他什么的病,但是神經病起碼是有的。
驚愕歸驚愕,男人不能言而無信,否則會導致不舉,等到第五天的時候,我很自覺地把紅薯粉吃完,然后把里面的豬雜和生菜留給她。
第七天,她一面吃著,一面說,“吃了七天的原味湯粉什么感覺?”
“以后再也不會想吃了。”我如實說道。
“是因為不好吃?”她望著我,等著我回答,和她吃飯的這幾天,我已經能知道她言行舉止的規律了,她總喜歡挖個坑,讓人跳進去,然后就是一通的瞎話,瞎到你無法反駁她。
無論我怎么回答,都有一個坑等著我,還不如如實回答呢,“味道還不錯,只是每天吃誰受得了,畢竟不是主食。”我自認為補上了一些邏輯漏洞。
“其實愛情也是這樣子的,它不是主食,時間長了自然會膩的,你還敢再吃嗎?”切,這次的道理一點都不具有說服力,我也不反駁,她總以為自己是文字天才,活在自己臆想出來的世界,也不錯了。“誰說不敢吶!”
說我,她就吻我了,原來她又挖了一個坑!
后來心滿意足了,什么也都順利了,細細看來,這女孩也極是好看的!肥子住進了我的房子,開始照顧我,我把母親打發走了。雙贏!
盡管我們已經愛的死去活來,在我的腿還沒有康復之前,禁果依然不敢償,只怕一下激動,落下終身殘疾。
她說帶我去見她的父母,我欣然反對,必須等我腿康復了才能去見未來的岳父岳母。她苦苦央求,不光說服了我去他們家,還讓我不能說出會康復,因為她說作為一個撰稿人,要有各種情感,包括現在這種,帶個殘疾的男友回家見父母。而我,居然,同意了!戀愛中的人情商雖然發掘出來了,可是智商頂不過一頭沒有受過教育的豬,還是母豬!但愿她也知道捉弄自己父母是會遭受天譴的!
那天,我穿著好看的西裝,還是沒有把繃帶和石膏露出來,她哥哥和父親把我連著輪椅抬上了二樓,我感動的要哭了。吃飯,喝茶,看著電視劇的廣告閑聊。
最后她父親找我私聊,趁我上衛生間的時候,說道,“小程呀,你這遭遇我聽肥肥講過,我們都挺心疼的,一個這么好的小伙子,可惜了,真替你父母覺得可惜,看你這么懂事,做父母的心思你肯定理解吧,肥肥做著文字的工作,單純的很,遇事情只圖性情,不懂得厲害,也不看長遠。你要多擔待著點兒。”
回去后我把這段話轉告給肥子的時候,她說對她的父母很失望,我也就不再多說了,這本來就是一件騙人的把戲,何來的失望?正如小品里面的臺詞,你用一個謊言去驗證另一個謊言得到的必定是一個鬧心的東西。是不是開拖拉機又會比終身殘疾好一些呢?
半年后,我完全康復了,干的第一件事自然是茍且之事,從那次以后的好幾個星期,我們每天只做三件事情,吃飯,睡覺,做愛。原以為自己會因為母親的事情對這種茍且之事心生厭惡,真他媽是多慮了,我也因此和她分享了內心深處的秘密,她呵呵笑著安慰我,你這兒太早熟了,她指著我的心臟說道。可是你卻一直長不大,書念少了,人世間很多感情是要分開來儲存的,當愛的時候就要愛,當回報的時候就要回報。
我不太想考慮這些東西,對這個世界我已經很客氣了!
可是肥子不打算帶我去見她的父母解釋清楚上次的事情,她的解釋是,他們如果知道她串通我欺騙他們,會把我的腿再次打折了,我也就悻悻然,但愿肥子那超級神奇的腦子能再次找個合理的機會澄清一下。
后遺癥是有的,我估計以后都不能踩離合了,也罷,有時候我也會覺得自己不適合開拖拉機,這次真的要踏踏實實轉行了。也不急著找工作,我這幾年存的錢,可以讓我在出租屋里面住上好一陣子,只要我不揮霍的話。
有一段日子,肥子頻頻問我關于理想的東西,說現在的人浮躁地連說起理想這兩個字都覺得氣短,我說我理想就是賺錢,娶老婆咯,她說這是人的本能,不是理想!
我又說,那我的理想是當科學家咯,當醫生,當律師咯。就因為這句話,她一個禮拜不讓我碰,說我這個人虛偽,勢利眼!
我有時候真心喜歡她這個性情,可是說不出為什么。有一天,我無聊地翻她的床頭書籍,一本三毛全集,看了一段,等晚上就告訴她說,咳咳,我的理想是,做一名收破爛的,收破爛,收破爛,還要易拉罐!她一聽,上來差點把我吻得岔氣了。肥子,真的是名副其實!
我也終于開始考慮自己的理想了,我才記起自己曾經日思夜想了好一陣子的一件事,就是和心愛的人去一個叫做珠海的城市住上一年半載!是不工作的那種居住!我終于想起了自己的理想!
親自去珠海,租房子,購買生活用品,前前后后花了一個星期,但前提是肥子她得放棄自己的工作。以我對她的了解,她一聽到這個消息,肯定會高興地跳了起來!
結果呢,當我和她說完了我的這些理想,她一點兒也沒有我想象的那樣興奮,可是珠海是個海濱城市啊,她不是總說著要去看海嗎?她不是幻想在柔軟的沙灘上赤著腳散步嗎?她又一次帶我去吃原味湯粉,吃了不到一半,她就吐了起來,把碗給打翻了,吵著嚷著,要和老板娘吵架,說為什么這么難吃,不是曾經那個味。
我費了好大功夫才把她弄回家,她告訴我她愛上別人了,一個更加有趣的人,他不是開拖拉機的,當然也不是什么終身殘疾。
我該說什么呢,我只是突然覺得我的母親是那么的,那么的好,我為自己以前那種無知的感情而愧疚。感情是應該分開儲存的,當愛的時候就要愛,當回報的時候就要回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