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晉多名士,英雄氣短的好像只有聞雞起舞、北伐不成的祖逖。不過陳寅恪說,北伐的桓溫也是個英雄,雖然名聲不佳,卻比與他并稱的王敦強多了。
王謝二氏是東晉頂尖的望族,所以后人有“舊時王謝堂前燕”的句子。王氏的代表人物就是王敦、王導兄弟,當時有“王與馬(司馬氏),共天下”的說法。
桓溫有一句眾所周知的名言:既不能流芳后世,不足復遺臭萬載耶!看來桓溫是鐵了心要在歷史上留下一筆了。桓溫的家世遠沒有王家硬,但他卻想追步王敦。按理說,桓溫率師滅蜀,北進長安,已算得上武功蓋世,王敦也難及項背。但是東晉的風氣更看重門第及文采風流,逼得桓溫也得苦練談玄技巧和瀟灑的儀態,倒也練得名動一時。一次桓溫在宴會上神采飛揚,月旦古今人物,陶醉了不少與會者。名士周馥在一旁冷笑:“恨卿輩不見王大將軍!”在他看來,王敦當年的豪情爽致,桓溫是比不了的。
桓溫的虛榮還成就了別人的名言。桓溫與殷浩算是竹馬之交,一起長大,朝中齊名,堪稱一時之瑜亮。后來殷浩北伐屢敗,斷了仕途,桓溫作為勝利者,不無得意地問:“卿何如我?”殷浩不愧為名士,灑然而答:“我與我周旋久,寧做我。”
桓溫以軍功建立的名位,就是如此受晉朝的門閥貴族輕視。晉朝開國皇帝司馬炎的愛妃,是將軍胡奮的女兒,一天兩人爭執,司馬炎罵道;“你這個將種!”胡妃反唇相譏:“北伐司馬淵,西拒諸葛亮,不是將種是什么?”連貴為天子的司馬炎,也為自己的祖父為領軍大將而感到羞愧,可見當時對武人輕視到何等地步。桓溫與謝奕對飲,不勝酒力就回帳躲了起來。于是謝奕拉了桓溫手下一位將校繼續喝,說:“走掉一個老兵,再拉一個老兵!”
桓溫受這些名士的鳥氣多年,卻又不得不趨附這些時尚做名士態。終有一天,桓溫抑郁難平,就身穿戎裝,手持長矛去拜訪名士望族,名士們見到他問:“老家伙,你這副模樣,想要干什么?”桓溫從容應答:“如果我不是這樣,你們安能在那里清談!”
公元354年,桓溫率軍一路報捷,直逼前秦都城長安。雙方決戰在白鹿原,桓溫因給養不濟,引軍敗退。數十年才一睹官軍的關中遺民,只能眼看著晉軍匆匆南返。數年后,桓溫攻洛陽取道建康背面的金城,看到年輕時種的柳樹,都已粗可抱懷了,不由撫樹大哭:“木猶如此,人何以堪?”草木無情,人生易老,晉朝南渡,已經五十多年了,耆舊故老差不多都已死盡,新生的后代,已當他鄉是故鄉了。這英雄淚的悲懷,與以后的岳飛是相通的。
桓溫的人生污點是他死前求賜“九錫”這件事。賜“九錫”是對功高當世的大臣的一種榮譽,問題在于當年曹操、司馬昭等人也求賜過“九錫”,好像求賜“九錫”就與“篡逆之心”扯上了關系。其實當時的桓溫已老病不堪,此舉不過是想滿足他建不世功業的虛榮心而已。名士派的老大謝安,也明白桓溫活不久了,用了個“拖字訣”,十幾天后,桓溫未等到那份虛榮就撒手塵寰了。
從此在正史上,桓溫就成了篡逆的嫌疑犯,并編了一個故事說明他為什么在擁兵自重時沒有動手:有個從遠方來求見桓溫的尼姑,很有些道行。尼姑在房中洗澡,我們的桓大將軍竟跑去偷窺,看見尼姑光著身子,先用刀割開自己的肚子,又砍斷自己的雙腳,然后對桓溫所在的方位說:“如果你想當皇帝,就是剛才的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