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不二
“那是一種很深的絕望,是深淵。
或許不是深淵,是空洞,不著邊際的空洞。”
他的語氣里聽不出任何的悲或喜,更多的是一種無力,是掙扎過后的無力。這種對抗和掙扎到底持續了多久,我不知道。
1.
我們是舊友,不常相逢,彼此知之甚少,卻總愛說些心里話,他從不喝酒,我們之間也就少了一些推杯換盞的世俗煙火氣。
遇到他時,是在深夜,正趕上風暴潮災害,馬路上的燈都壞了,我的目光所及之處黑漆漆一片,完全無法辨別家的方向,風雨太大,我全身都濕透了,害怕讓身上的攝像儀器進水損壞,我佝僂起了本就很是瘦弱的身體。
他走向我時,帶來了一束光,久違的光,我很激動,匆忙看向那光,卻只在雨幕里朦朧的看到了他的身影,細而長,如同學校操場上那根被忽略的長長的旗桿。
后來的事我不記得了,只記得自那以后我們成了朋友。
自此以后,他到來的時候總會帶著那束光,這讓我很安心。
日子在我奔走在全國各處中過去,作為一名實習記者,這是我的歸途和來處。
他總知道我何時閑暇,然后再不期而至,用三兩句話就能消解我生活中的苦悶。
2.
工作以后,我的時間邊界變得模糊起來,總是會被一陣陣的虛無感套牢,無處逃離,越掙扎越虛無,虛無的深處是更深的虛無。有時我甚至無法分辨一個具體的時間點,中午還是晚上在我眼里并沒有什么差別,什么時候該睡覺,什么時候該起床我根本不知道。我開始吃很多藥,中藥西藥各種調理,發現沒有什么效果就不再去嘗試,或許是太累了吧,這不就是我的常態,對于常態這種東西我從來就是認的。
可是,自從他到來以后我的世界都因此改變了。
我曾無數次揣摩,是因為他對我說過的話嗎?不對,他不愛說話的程度近乎吝嗇。
是那道光嗎?是吧,那道光會散熱,讓人感到溫暖和安心。
“為什么你的身上總有一道光?”這個問題我問了很多遍,他從不回答,我也就不再問,哪有那么多為什么,又不是十萬個為什么,我這樣自嘲來化解尷尬。
我租住的城市很奇怪,從來就沒有太陽,常常煙雨朦朧,街上的人永遠步履匆匆,看不清每一個路人的臉。
他的臉?他的臉我也看不清,也可以說我從未看清過,用虛幻縹緲來形容也不為過,因為他身上的那道光吧,在他臉上形成了難以捉摸的陰影。我曾努力過,堅持要看清他的臉,無濟于事,他在刻意回避。后來他再來時,頭頂上多了一定黑色鴨舌帽,本就模糊的臉讓我更加看不清。
3.
記得那天依舊煙雨朦朧,報社無事,我窩在家里的陽臺上看書,那道熟悉的光突然的出現把我嚇了一跳,他一身黑衣照舊,鴨舌帽被壓的比往常要低,瘦長的身體似乎很緊張但又怯于表露出來。
“你來了。”我說了跟以往沒有任何區別的話。
“來了。”他的回話照舊,但多了一份讓人難以捉摸的焦灼。
“陪我說說話吧。”這是他第一次請求我。
我想我很適合,當一個傾聽者,那天屋里的光線很暗,我還是沒能看清他的臉。
那天他說了很多,可惜我只記住了那句讓我最感同身受的幾句話:
“那是一種很深的絕望,是深淵。
或許不是深淵,是空洞,不著邊際的空洞。”
他的語氣里聽不出任何的悲或喜,更多的是一種無力,是掙扎過后的無力。這種對抗和掙扎到底持續了多久,我不知道。
4.
執筆到此刻,就是關于你的所有。
連道別都不曾說的離別是不是就不算離別。
關于你的記憶,我不會粗魯的剪去。
回憶?那是回憶嗎?
? ? ? ? ? ? ? ? ? ? ? ? ? ? ? ? ? ? ? ? ? 1996.4.4
文章后記:
1997年,我去福愛精神病院做采訪,當時只是一個剛實習的黃毛丫頭,對精神醫院里的一切新奇事件都想了解一下,聽院長說有一位失明的女病人很有故事,就很高興的去了。
老人看起來很健康,精神也不錯,見到她時,她正安靜的坐在秋千上曬太陽,冬日的下午三點,陽光不溫不躁,她黑色的墨鏡反著不太強烈的陽光,有些突兀。
“你來了。”她很熟絡的打招呼讓我有些驚訝。
“奶奶你好,我是一名記者,我很想聽聽你的故事。”我帶著記者特有的“做作”,開門見山地說。
她的臉抽搐了一下,轉瞬即逝。
“你是記者啊,我以前也是記者啊。”她說這句話時如同一個純真的小女孩。
老人很愛說話,那天下午我們談了很多,包括她短暫而燦爛的前半生和那個有風暴潮的夜晚出了車禍后“孤單”的后半生......
“我的世界越來越明亮,而他的身影卻越來越迷糊。仔細想想,也難怪,就像一粒沙掉進沙漠。天亮了,又去哪里尋找破曉前的那一束光呢?”那天下午我離開時老人這樣自言自語道。
前不久,聽說老人在精神病院去世,走得很安詳,這對我來說也是一種安慰。
前幾天,我去精神病院參加老人的葬禮時,院長給了一封信,說是老人去世前再三囑咐要院長交給我,對這份信任我很感動,或許我與老人記憶里那個女孩同為剛實習的小記者。
信的內容就是上面的文章,每個字都寫的很吃力。
老人說他是她出車禍在醫院昏迷時出現的,后來所有人都對她說這一切包括他都是一場夢,她一直不信。
“關于她的一切都那么真實,他一直都在,怎么可能不存在。”這是那天下午老人說的原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