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看了看日歷,今天是2071年2月13日,明天情人節,然后再過一周,就是我和蕓結婚的日子。
對于結婚這件事,我總有些怔仲不安,老感覺一旦結婚,就會增加很多無形的約束,但具體有哪些約束,我又說不上來。就像即將走過一片沼澤,卻不知道哪里會陷進去。
我坐在書桌前,看了一眼我剛抄在白紙上的十個問題,我抄得工工整整的,好像這十個問題能成為我的指路明燈。
我想和蕓探討下這十個問題,但這十個問題有的很尖銳,我怕蕓產生抵觸情緒,于是,我決定采用一種迂回的方式。
我瞄了一眼蕓,她正躺在床上玩手機。
我醞釀了一下,然后說道:"親愛的,你聽說過火燒風嗎?"
"火燒風?是什么呀?"她繼續玩手機,頭也沒抬。
"一個人……寫東西的。"
"忽然提他干嘛?"
"他在自己書中提出了一種觀點,即每一對結婚的人都應該自定義他們的婚姻。他認為,歸根到底,婚姻是兩個人之間的一種契約關系,那與其采用社會上通用的那種契約內容,不如兩個人根據需要,協商定義自己的契約。這樣才能獲得更大的幸福。"
"聽上去有些道理哎,自定義……"她似乎被"自定義"這個詞逗樂了,"咯咯"笑了幾聲,"那具體怎么自定義呀?"
到現在,一切進展順利,我深受鼓舞,更加熱情地往下說:"火燒風提出了十個問題,他建議夫妻雙方把這十個問題討論清楚,協商一致,以此作為自定義的開端。瞧,我都寫在紙上了。"我把手中的A4紙向她揚了揚。
蕓似乎被引起了興趣。她放下手機,支起身來,斜靠在枕頭上,笑盈盈地看著我。
我被她嬌媚的神情打動,不由地走過去攬著她的肩,動情地說道:"老婆,我們要一起打造自己的婚姻,我們一定能享受更加親密無間的兩人世界。"說著,我左手一揮,指向前方的書桌,好像"更加親密無間的兩人世界"就擺在桌上。
蕓笑著推推我:"好了,別逗了!快說第一個問題是什么吧!"
我走到書桌前,拿起那張紙——其實,我并沒有按照火燒風原本的問題順序。考慮到蕓的接受程度,我把過于尖銳的問題往后挪了挪,把不太尖銳的問題放到了前面。
"好,第一個問題:夫妻雙方的自由可支配時間,以何種比例進行分配,多少時間雙方一起度過,多少時間獨自度過?"
蕓想了想,問道:"兩個人一起去參加交際應酬,這算是雙方一起度過的時間嗎?"
我琢磨了一下,說:"應該不算吧。這里說的雙方一起度過的時間,應該單指用在兩人世界的時間。"
"那你覺得怎么分配合適呀?"
"我覺得自由可支配的時間里,70%的時間一起度過,30%的時間單獨支配,老婆你說這樣合適嗎?"我本來想說60%:40%,但話到嘴邊又改口了。
"嗯,可以呀……"她猶猶豫豫地說,接著又憂心忡忡地問道,"是要把每天花掉的時間都記錄下來嗎?那不是麻煩死了?"
我回答道:"也不用這么呆板吧。關鍵是時間的分配要有這樣一個基準,如果偏離多了就好修正。我覺得夫妻雙方還是要多花點時間在一起的,這樣感情才不會生分。"
蕓熱烈地贊同道:"老公你說的真好!以后你每周都要陪我逛街!"
我心想,在一起的時間也不是必須用在逛街上啊。但現在才討論第一個問題,倒也不必和她爭論這些細節問題。
我把70%:30%的分配比例記錄在紙上。這時,蕓又問道:"那以后有了寶寶怎么辦啊?時間不是不夠分了?"
我有點不耐煩,說:"反正也是幾年后的事了。到時候再重新討論這一條吧。"
于是,我大聲念第二個問題:"一切經濟相關的問題。"
一陣沉默。
我想,火燒風這家伙可真夠懶的,把問題說得這么籠統。
蕓對這第二個問題似乎沒什么興趣,懶洋洋地問道:"具體是什么問題啊?"
我小心翼翼地說道:"比如說吧,誰管錢?"
"你管吧,"她很干脆地說,"我最討厭數字這些了。我每次算收支都算不對,錢總要少一點!"
我心中暗喜,趕緊記在紙上。我確實想自己來管錢,還好蕓對這些事情完全沒有興趣,這可能跟她從小家境優越有關。
"還有,婚后哪些收入算夫妻各自的收入,哪些算共同的收入,這個也可以約定。"我又說道。
"具體有哪些收入啊?"
"比如,雙方的工資收入可以算各自的收入。買股票債券的投資收入可以算成共同的收入,那個商鋪的租金也可以算到共同收入里面。這個就看咱們怎么定了。"
"那還要把一項項收入都列出來了?哎呀,麻煩死了,改天再定吧,我都瞌睡了!"
蕓就是這樣,一遇到麻煩事就來瞌睡。
"那好吧,我們看第三條吧。"我一邊在紙上寫下"男方管錢,其他容后再議",一邊說道。
"第三條,采用‘計分法’確定雙方的權利義務。"
"這條不錯,"蕓評論道,然后就羅列起我應盡的義務,"我覺得吧,老公你應該每天主動洗碗,臭襪子及時換,還有每天早上去遛一會兒狗……"
"等等,"我打斷她,"這里說的是要采用‘計分法’。"
"什么意思?"
我對著資料念道:"對于每一項權利或義務,雙方應協商確定其對應分值,權利計正分,義務計負分。最后,兩人各自的總分應該相等。"
"有點麻煩。"蕓評論道。
我也覺得。于是在第三條下面也寫上"容后再議"。
第四條:孩子的教育問題,如果不打算要孩子,則忽略此條。
這一條倒是出奇順利地達成一致。簡單地說,就是文化教育我管,生活教育她管。
我滿意地把第四條結論寫上去。這時,蕓問我:"老公,你想要幾個孩子呀?"
我忙著記錄,就順口回答道:"生一個,再生一個,繼續生,接著生……子子孫孫不窮匱也。"
"瞎說什么啊,又不是母豬……我覺得生一個孩子就很好了。"
"為什么?"
"因為生多了,身材會走樣啊。"
我覺得一個孩子未免太孤單了,不過這點爭議可以以后再商量。
接著該討論第五個問題了。其實,這第五個問題是火燒風十個問題中的第一個,按照他自由主義的激進觀點,如果這個問題談不攏,別的問題也不用談了。
"第五個問題了啊……"
"你快點吧,我還要去洗衣服呢。"
我終于念道:"配偶能和其他異性交往到何種程度?極端地說,能否接受開放式婚姻?"
房間里的空氣好像忽然冷了下來。
"什么意思?"她聲音中似乎帶著股殺氣。
我也惴惴不安地問道:"什么意思?"
"你究竟什么意思?"
"我沒什么意思。"
"那你倒給我說說,開放式婚姻是什么意思?"
"你這不是明知故問嗎?國外已經很流行了。"
"第一,我沒有發現國外很流行;第二,這是在國內,不是國外。"蕓冷冰冰地看著我,"我沒想到你還有這樣的怪念頭!"
我辯解道:"我沒有說一定要采用開放式婚姻啊。我只是說,這可以討論一下,明確一下婚姻中自由的邊界在哪里。"
"還自由的邊界呢!婚姻雙方應忠誠于對方,你還要定什么亂七八糟的邊界?"
被蕓這樣搶白了幾句,我腦子里亂糟糟的。我努力整理了下思路,回憶著火燒風書中的觀點,盡量地加以闡述:"我不覺得婚姻的基礎要建立在對性的獨占和綁定上面。我覺得婚姻的基礎是雙方精神世界的相通。不管我們樂不樂意,我們都要承認一點,愛情中的激情成分會隨著時間越發衰退。當然,你可以說愛情在變成一種更加深厚的溫情。但是,我們是不是應該就此放棄享受激情的權利?有沒有一種可能,讓我們在不破壞彼此親密關系的前提下也享受片刻婚外的激情?如果這個問題可以解決,我們的生活不是會更加美好嗎?難道結婚就一定意味著要背負著沉重的道德枷鎖開始生活嗎?歸根到底,婚姻是兩個人的事,那些道德枷鎖是社會強加給我們的,我們就不能一起協商,把這些枷鎖掙開嗎?"
蕓揉著額頭,說道:"唉,聽你這么一說,我心里堵得慌。原來你有這么多想法,我一直不知道啊!我一直覺得,結婚就是件幸福快樂的事,兩個人很相愛,就決定一生在一起了。我只屬于你,你只屬于我,就這么簡單!到你這里怎么就變得這么復雜!"
"想得簡單不意味著問題就不存在了啊!像鴕鳥一樣把頭埋進沙里就很快樂了嗎?"
"遇到困難以后就一起解決啊,現在想那么多又有什么用呢?你這樣想東想西、推三阻四的,我看你是不愛我了吧?"
好,話說到這份上,我算是沒轍了。"你是不愛我了吧"這話可算是女人的殺手锏,一說出來,男人就別想再好好討論問題了。
我喉嚨都說干了,也沉默了下來。夜色已深,外面刮著大風,我默默地聽著窗外風呼嘯而過的聲音。
良久,她用一種夢囈般的語氣說道:"從今時直到永遠,無論是順境或是逆境、富裕或貧窮、健康或疾病、快樂或憂愁,我將永遠愛著您、珍惜您,對您忠實,直到永永遠遠……婚姻不就應該是這樣嗎?我的父母結婚時說著這樣的誓詞,你的父母結婚時說著這樣的誓詞,他們難道不幸福嗎?為什么我們就不能像他們一樣好好過呢?風,我不希望你結婚時有一點猶豫。如果你不愛我了,我明天就搬走。"
我看到她已經哭了起來,我的心一下子就軟了,趕緊過去摟著她,溫言撫慰。并且把所有的過錯都推到那個叫火燒風的老家伙身上。
還好,蕓是心思簡單的女孩,比較好哄。過了一會兒,就雨過天晴了。
她把舊的被褥拿出去洗,拿起枕巾時,她用枕巾輕輕地抽我一下,嗔道:"我說你呀,以后少在網上看那種亂七八糟的東西。"
我還想爭辯幾句。她已經端著盆子,哼著歌兒出去了。
我看著那張記錄著十個問題的紙。后面的五個問題下,還是一片空白,像張著嘴巴傻傻地瞪著我。
我把紙揉成一團,扔進了垃圾簍里。
也許是我想多了吧,也許婚姻就是這樣走一步算一步吧。我寬慰著自己,按壓下心中的焦躁不安。蕓那么漂亮,又那么單純可愛,我應該知足了。
我坐在窗前,窗外開始下起了雨,風吹著雨噼噼啪啪地打在窗子上。在這凄風冷雨的夜晚,能有個溫馨寧靜的家,不是件很幸福的事了嗎?為什么我還想著改變這一切呢?
時間緩緩流過,我看著日歷,想到明天情人節我預備給她的驚喜,想著到時候她幸福的表情,我嘴角不由地露出一絲甜蜜的微笑。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