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那時候住在南方的姑姑家,我父親每月要寄一些生活費過去,就是說我的父親一邊要養活一大家子一邊還要省出這筆錢寄給姑姑,是的,他從未間斷過,不管多難。
盡管這樣,姑姑還是不舍得從那筆錢里給我勻出一份奶粉錢來,畢竟那時誰家的生活都不富裕,他們也沒有時間和精力來照顧我這個外來的幾個月大的小嬰兒,所以幾乎只有奶奶一個人管我,奶奶年紀大了一身的病,她有嚴重的哮喘,稍一累著,就不停地咳,不停地喘,一個人照顧我很是艱難。
不過總要給我喂些能吃的,姑姑就讓奶奶給我喂“糕干粉”,就是那種沒有什么營養類似米糊的東西,它比奶粉要便宜很多,但很容易把小孩子喂飽,不至餓壞。
大概打小我就有一種天然超強的生命力,我吃這個米糊居然吃成個肚子圓滾滾、白白胖胖的小家伙,我想也許是米糊體積大,它把我的小肚子搞得就像氣吹的,被吹得鼓鼓的,身上的肉也跟著吹了起來。我的小臉粉嫩嫩、水靈靈的,似乎能掐出水來。我還特別的愛笑,誰抱上我,我都跟,都能嫣然地送給她們一個可愛的笑來,姑姑家住在四合院,四合院的生活熱鬧、快樂,人來人往,七大姑八大姨的都很親熱,誰有閑都愿意幫著奶奶抱上我一把。
所以沒幾個月我就變成了院子里人見人愛的小美女。
長大以后我一直是看起來很好看的女子,只有我自己知道我的肚子里都是糨糊,我天生缺乏營養,缺乏母愛父愛,所以它造成我的腦子里總好象缺點什么,它不僅僅是笨和迷糊,由于這種缺,它也總不能讓我的靈魂安住。
姑姑家有一女孩,比我大一歲,他們家和我們家正好相反,上面倆個都是男孩,所以一家人特別寵愛這個女娃。偶爾她和我玩,她手里總是攥著我從來沒吃過的餅干和奶豆,她有一個圓圓的、大大的餅干桶,那里面放著很多好吃的,試想想我該多么的羨慕嫉妒恨呀!我眼巴巴地流著口水看著她把餅干和奶豆塞進嘴里去,然后在我的面前快樂地嚼著,對面我這個小傻瓜會是什么表情、什么思想?
可是我從來都忍著,不向她要,她也從來不給我。奶奶有時生氣就趁著姑姑、姑父不在家給我偷過來幾塊吃,讓我也嘗嘗餅干和奶豆的滋味。
姑姑好美,人長得也漂亮,她喜歡做小花衣服和小裙子,她把這個女兒打扮得像個小公主一樣,我跟她在一起就像個小鄉巴佬。
在我三歲的時候,我的這個小姐姐突然得了心肌炎,怎么治都治不好,最后死了。
姑姑和姑父痛失這個小愛女悲傷極了,他們的精神好長一段時間緩不過來。
我想大概是老天憐憫我這個弱小可憐的小可愛,它想讓我也享受一點人間的溫暖和關懷。
我把我的漂亮、可愛和溫順也在我的姑姑和姑父面前表現得討人喜歡到極致,他們看到我臉上這團粉嫩粉嫩的肉肉就想摸一把,抱一下,親一口。
他們開始關注我,逐漸把我當成他們死去的女娃,把她穿過的小裙子、小花衣給我穿,就這樣,我也當上了小公主。
他們對我的照顧也好了許多。
童年還有很多具體的事情我已記不清了,但有一件事讓我記憶猶新,過了很久之后還有一絲恐懼。
四合院是旱廁,那是一條長長的四處漏風的水泥平房,里面排著幾十個長方形的黑洞便池。
我四五歲時奶奶便讓我自己去上那個廁所。
沒人的時候,廁所里漆黑陰深、寂靜無聲,很是滲人。
有人的時候讓我更是害怕。院子里有幾位上了年紀的老奶奶,她們枯瘦干癟,弓著都有些駝背的腰,臉上、身上的皮膚全是皺褶,那時候穿著又多半是黑色或者灰色的衣服,她們顫顫巍巍地拎著一把中空的小木制圓凳蹣跚著走進來,把那個圓凳子放在旱廁的洞口上,它的作用相當于現在的坐便,因為她們年紀大蹲下去起不來,所以家里人就給她們做了這么一個東西,她們摩挲著脫衣,動作很慢,需要很長時間,然后解手,這個過程也很長,然后再緩慢地把褲子提起來,系好。
旱廁里很暗,沒有燈光,即便晚間有燈光,也是暗暗的,我遠遠的看見這些老人駝背干瘦黑色的身體、戴著帽子露出一張黝黑而又干癟的滿是皺紋的老臉,她們的影子映在墻上,上下晃動,如鬼魅一般。
間或傳來老人大聲的干咳聲,撕心裂肺一般,再加上北風呼嘯,刺骨的寒冷。
我便像見了鬼一般經歷一場特別駭人的恐怖片。
所以每次我解手時,都屏住呼吸不敢出聲,心一直突突地跳,我總是快速地提上褲子就往家跑,有時屎尿還沒處理完。
現在想來有點好笑,但是當時作為小孩子的恐懼確是實實在在存在的,自己似乎也說不清為什么特別害怕那個場景,多少年后仍心有余悸,一直不太敢上旱廁。
后來在四合院里,我特別不情愿被那些枯瘦的老太太撫摸和抱在身上,我總覺得她們就是廁所里的那些鬼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