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笙從一九九三年到二零一六年,已經(jīng)度過了二十四個春夏秋冬,平淡略帶曲折,交過一個男朋友,三年戀情以分手告終,余生也不覺得難過,她相信至死不渝,相信天荒地老,相信那些在歷史長河中熠熠生光,永不磨滅的愛情,但她不相信自己能有幸遇見。
余笙也曾心心念念地喜歡過一個男生,但是在那個男生向她借錢的瞬間,躁動的心便安分了,那個時候她還很小,才十六歲,可是往后的八年,那顆心再難掀波瀾。
她的前男友也問過她:“余笙,你到底愛不愛我?”余笙總是低著頭,淺淺的笑著說:“你若愛著我的話,我便是愛你的?!?/p>
余笙也不知道這算不算欺騙,直至分手的時候,那個男生憤怒地問她:“我那么愛你,你也是愛我的,為什么要分手?”余笙看著他,終于將憋了許久的話說出來:“嗯……你最大的問題,就是覺得自己很愛我?!?/p>
余笙想,愛情不該是這樣的,她可以仰望它,可以期待它,可以不擁有它,但是不能玷污它。
余笙想要嫁個好人家,家境好,人品好,公婆好,待自己好,若還能有什么要求的話,嗯,長的好。不過余笙又覺得自己有些過分了,畢竟人家要有那些條件為啥要看上自己呢。
余笙小時候也算的上個美人胚子,可是女大十八變,卻是沒有越變越好看,雖算不得丑,也算不得美,就是個普通女孩,家境一般,上了個排不上名號的本科,去了家剛上市的公司實習,余笙想破了腦袋也謅不出個優(yōu)勢,若說外在不重要,可是余生也沒讀過幾本文學名著,更沒研究過立體幾何,奧術(shù)生物,除此之外,脾氣還不咋地。余笙想如果自己是個男的,遇到她這樣的姑娘,也絕對不會多看一眼的。
余笙盤算著自己的未來,既有些小女生的期待,又擔心被現(xiàn)實打敗。
可是余笙沒有想到,在二零一六年九月二十八號這一天,這個尋常的不能再尋常的一天,她靜靜地躺在溫暖的床上,沒有再見到二十九日的陽光,一夢三十六年,待她再次睜開雙眼,已然是二零五二年的秋天。
余笙看著自己斑駁的雙手,看著頭發(fā)花白的雙親,看著他們因激動滿溢淚水的臉,秋天,那年未來及看的落葉,我回來了,余笙嘆息一聲,抬起頭,微笑道:“爸媽,對不起,我回來了?!闭f完,淚水已遍布那張早已不是二十四歲時年輕的面龐。余笙的父母抱著余生痛聲大哭:“笙兒,你知不知道,你睡了多久,三十六年啊,爸媽的一生??!”是啊,一生,人能有幾個三十六年,余笙自己也已是花甲之年,父母更是年逾八十。
余笙的母親沙啞著喉嚨說道:“那一年,你就那樣睡著了,怎么也醒不過來,誰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醫(yī)生也沒有辦法,他們說你只是睡著了,我們想著,你總會醒的,可沒想到,你竟睡了三十六年?!闭f著又落下淚來,余笙的父親拍了拍她母親的背,哽咽道:“不過,還好,你總算醒了,我和你媽總算等到了?!庇囿暇o緊抱著她的父母,已然泣不成聲:“我回來了,我來盡孝了,還好,你們還在?!?/p>
余笙醒過來了,看著這個陌生又熟悉的世界,慢慢適應著一切,她睡著的那一年二十四,未結(jié)婚,未生子,三十六年過去,爺爺奶奶早已過世,她的一些舅父姑姑,哥哥姐姐聽聞她醒過來,也都來探望,她看著那些早已刻上了歲月痕跡的面龐,想起記憶深處多年前的模樣,聲音有些顫抖地叫著他們。
“你爸媽這些年,不敢生病,不敢摔倒,不敢出事,小心翼翼地活著,就怕等不到你醒過來的一天?!庇囿系墓霉美氖制怀陕暋S嗌犞睦锼频陡钜粯拥碾y受,淚水止不住的流,余生的母親顫抖著手擦去她的眼淚:“我的笙兒,最好的年華,怎么都睡過去了呢?你還沒有結(jié)婚,爸媽給你準備的嫁妝要給誰去?不過你不要怕,以后媽媽陪你,媽媽努力活著,媽媽陪你……”
余笙的內(nèi)心早已崩潰,她仿佛又回到了二十四歲那年,像個年輕的女孩,撲進母親的懷里,大聲的哭泣。她的媽媽不知道,她結(jié)婚了,她二十四歲那年,嫁給了世界上最溫柔的男子。她沒有錯過自己的風華正茂,那三十六年,她一天也沒有錯過。
余笙的父母帶她去各大醫(yī)院做各種檢查,都說沒有問題,余笙的父母卻仍舊不能安心,他們生怕有一天,余笙又會像三十六年前那樣,一睡不醒。這些醫(yī)學無法解釋的事情,余笙心里卻是清楚的,莊生夢蝶,她無法告訴別人,她的靈魂去了千年之前,一個歷史上不存在的朝代,那些融合了她血淚的過往,那些她念念不忘的過往,都在她腦海里激蕩沉淀,都深埋于心間,不能與人言,不敢與人言。
二零一六年九月二十八號,余生二十四歲,一睡不醒,而建元十九年,太師余錦淵的長女余笙自失足溺水,昏迷十四天后轉(zhuǎn)醒。她叫余笙,公元一九九三年出生的余笙,建元十九年醒后的余笙。沒有車禍,觸電,溺水,她僅僅是睡著了,余笙第一次知道人真的是有靈魂的,它飄飄蕩蕩來了這個地方,成了太師長女,余笙看著鏡子里熟悉的面龐,心想,或許這是注定的,相同的姓名,相同的模樣,余笙似是自言自語道:“以后你的路,我來幫你走。”她有種強烈的預感,自己終有一天會回去的,只是那一天還有多久,她不知道。
余笙醒來已經(jīng)十來天了,心里卻總是惶恐不安,當她知道自己來了一個陌生世界的時候,就謊稱不記得從前的事了,而當太師夫人崔氏,也就是余笙名義上的娘親知道她失憶以后,卻不覺得傷心難過,反而似舒了一口氣般,雖說好生安慰了余笙一番,卻對余笙為何溺水一事閃爍其辭,一會兒說是失足,一會兒讓余笙不要多問,而她的父親余錦淵從她醒來至今也沒來看過她,余笙不禁有些擔憂,莫非這個女兒不得父親所喜,可她畢竟是死里逃生,這未免也太冷漠無情了,想至此處,余笙心下一沉,只覺得冷意連連。
此時,卻有侍女過來通稟:“小姐,老爺讓您去前廳?!庇囿嫌行┖ε?,卻不敢表現(xiàn)出來,只得道:“好,我知道了。”說罷,便由著侍女領(lǐng)路,去了前廳,一路上,余笙心里都在打鼓,她想若自己是個得寵的女兒,往后自是無憂,可見余錦淵的態(tài)度,怕是不會盡如人意。想著便已到了前廳,余笙緩步走進去,看見前廳內(nèi)崔氏也在,還有一個負手而立的中年男子,想來就是太師余錦淵了,余笙低頭道:“見過父親,母親?!?/p>
崔氏含笑點點頭,余錦淵卻仍舊背對余生,一動不動,余笙本就害怕,看著余錦淵不理會自己,心下更是慌亂,臉色發(fā)白道:“不知父親召女兒前來所謂何事?”
余錦淵這才慢悠悠地轉(zhuǎn)過身,臉色冷峻,厲聲道:“你還知道是我女兒,我卻是不敢當你父親了?!庇囿蠂樀霉蛟诘厣希澛暤溃骸安恢畠核负问拢歉赣H生氣?”一旁的崔氏,面露憂色,連忙道:“老爺,女兒才大病初愈……”“她自找的……”余錦淵對著余生冷冷道:“若是想拉上余家上下與你陪葬,不如再去投一次河?!?/p>
“投河?”余笙怔怔地看著余錦淵,面帶不解之意,心里卻是一驚,原來這太師長女竟不是失足,而是投河。余錦淵看她如此,語氣稍緩道:“看來你是真忘了,以后此事就不必再提了,你只需好好準備與太子的婚事吧。”“與太子的婚事?”令余笙驚訝的事情一件接連一件,她的腦子已經(jīng)來不及反應了?!澳阃牡故歉蓛?!”余錦淵的聲音又嚴厲了些許:“你既忘了,我便再問一遍,這太子,你嫁是不嫁?”
余笙苦笑,這哪里是問,就是命令,就是逼迫啊,看來這姑娘定是不愿與太子成親才投的湖,這太子可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人中龍鳳,未來帝王,這姑娘卻寧死不從,若不是品行極差,便是長的不堪入目了,余笙低著頭,心中橫生各種猜測。
余錦淵見余生默不作聲,不禁又生了怒意:“怎的是要余家上下都與你陪葬才樂意?”余生恍地從思索中清醒過來,嘆了口氣,卻規(guī)規(guī)矩矩道:“女兒怎敢拖累父母,女兒愿意嫁與太子。”
余笙能有什么辦法,明擺著,她若不嫁,莫說自己性命難保,這余家上下也是難逃一死,在這個人命如草芥的地方,識時務(wù)是唯一的出路。
余錦淵似是不曾想到余笙答應的如此痛快,眉宇間的厲色和怒意瞬間散去,反而帶了幾分訝異,他點了點頭,道:“你能想通,是好事,起來吧,回去好好準備,半月后便是婚期了?!庇囿宵c頭稱是,起身告退,剛走了兩步,又聽見余錦淵道:“太子恭謙有禮,仁義兩全,定會好好待你。”
余笙轉(zhuǎn)頭看著余錦淵依然嚴肅的臉,卻覺得此刻他才像個父親,方才的恐懼和慌亂已然褪去,她微笑道:“女兒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