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小到大，我見過我爸兩次哭。第一次，是因為媽媽和奶奶吵架把奶奶從家里趕走，第二次，是因為奶奶住院。
兩次都和奶奶有關(guān)，但兩次也都滿滿的心酸。
于我而言，他是一個好爸爸，給了我全世界最深的愛。于爺爺奶奶而言，他更是一個好兒子，只是這份愛，從來都是被忽視被冷漠被拋離。
我懂他的心酸與無奈，卻無法能為他分擔絲毫，因為幾十年來的痛苦，他不說，我也了然。他自己默默承受了多少委屈，他不抱怨，我也懂。
我愛他，但更心疼他。
心疼他數(shù)十年來的不離不棄，卻沒有換來任何一點安慰，心疼他把一切默默承擔，卻從未對任何人抱怨，心疼他本著初心本著善良，卻從未被時光溫柔以待。
爸，你別哭。
哪怕天塌下來，我還在。
01
關(guān)于我爸的故事，是寥寥數(shù)筆無法說完的，也是我稚嫩的文筆無法更好去呈現(xiàn)的，只是其中那份真誠與心酸，我想，我也許都能懂，只是無法承擔而已。
在我的文章里多是提到我爸，是因為從小到大他對我的影響巨大，他可以如慈父注意到我任何一個細微的動作一句隨口說出的話，也如大多數(shù)的嚴父一樣會批評我打罵我?？墒撬鼤槐楸楦嬖V我做人的道理處事的方法，言傳身教于我該怎么更好的去愛也被愛。
爸爸當初冒著全家人的反對，毅然決然娶了媽媽，幾十年來，他從未提過一次后悔?？墒菒矍樵教鹈坌腋５谋澈螅睦锏氖湟矔?。
爺爺是個老頑固，一直想讓爸爸可以娶另一個他看好的兒媳婦，只因為那個女人家里比我媽家有錢。可是爸爸不肯，他不想他的一輩子是為了錢而走到一起，沒有愛情的婚姻他不要。
爺爺為此和他產(chǎn)生了爭執(zhí)，后來直接撂下一句狠話，“你要是敢娶她，我就當沒有你這個兒子，以后一輩子別想讓我再管你！”
有點斷絕關(guān)系的意思，我似乎能從爺爺現(xiàn)在的表情和脾氣上看出他當年的頑固，一點也沒變。
爸爸也年輕，幾次爭論無果之下，選擇了我媽。
我爸一直以來喜歡對我說這么一句話，“世界上只有狠心的兒女，沒有狠心的父母?！敝皇沁@句話到了他這里，卻是反的。爺爺奶奶果真幾十年來無一言無一語無一丁點關(guān)心，也說到做到從未替我們家分擔一切困擾，更是在媽媽懷孕的時候依然無動于衷，甚至對我和妹妹的愛也要弱于大爺家的孩子。
我不知道爸爸心里是否會后悔，我也不知道如果爸爸當初聽從了爺爺?shù)脑捄髞淼囊磺惺遣皇菚罎M，可我知道的，是爸爸逢年過節(jié)給爺爺奶奶塞錢，逢有變故給爺爺奶奶解決，而這些，爺爺奶奶最偏愛的大爺家卻從未關(guān)心過。
媽媽和奶奶吵架那年，爺爺奶奶搬到了大爺家，那天也是媽媽和爸爸吵得最厲害的一次。一邊是妻子，一邊是父母，世界上最困擾的一個問題，每次都讓他碰上。我猶記得他奮力捶向桌子的手，青筋暴露，眼眶通紅的朝我媽吼，“那是我媽！那是我媽??！”
時隔多年，那一幕仍然清晰的浮現(xiàn)在我腦海里，爸爸就像個可憐的孩子，得不到的愛仍然飛蛾撲火，因為他心里清楚的知道，哪怕爺爺奶奶并不愛他，他也不能忘了自己的責任。
只是這點，爺爺奶奶從來都不明白。
02
二十多年過去了，爺爺奶奶老了，斗了一輩子，埋怨了一輩子，臨到頭來，才知道什么是真什么是對。
前一段時間，奶奶半夜上廁所不小心摔倒了，因為年老體衰，腿不小心摔斷了，立即被送往了醫(yī)院。
自從住院以來，爸爸天天睡不好，做什么也提不起精神，飯沒吃幾口就放下碗筷往外走，媽媽喊住他“你去干什么？不吃了嗎？”
爸爸頭也不回，“散散心。”
爸爸每天來返于醫(yī)院與家之間，在醫(yī)院里潛心照料奶奶，因為奶奶不能動，他還要經(jīng)常幫奶奶擦拭身子，晚上就躺在藤椅上和衣而睡。第二天一早再趕回來，沒先回家，而是緊接著去了爺爺那里，給爺爺買了食物，又留下了生活費。
爺爺不會做飯，幾十年來都是奶奶在操勞，奶奶這下住了院，他連基本的溫飽問題都解決不了。媽媽要上班，做飯的問題就落到了大娘身上。
第一天，隨便炒了點菜，沒有湯。第二天，隨便買了點菜，沒有湯。第三天，大娘干脆直接罷工，還哭著鬧著說自己委屈，因為從嫁到這里來之后就沒有這么照顧過別人。
大娘和媽媽的待遇天壤之別，大娘在家里從來沒有讓她操過一點心，每天就悠閑的看個電視出門和人聊天，因為一切爺爺奶奶都會替她打點好。而媽媽呢，則是在懷孕的時候仍然不停的工作不停的操勞，也因此身體落下了好多病，每每提及都會委屈的要哭。
有時候我會討厭爺爺奶奶，為什么從小就偏愛大爺家的哥哥姐姐，為什么從來就不肯關(guān)心在乎我們家?？墒前职侄疾辉诤?，甚至媽媽只要一提起來爸爸就會和她大吵，久而久之，再大的委屈也都自己扛了?？墒俏抑?，爸爸心里肯定比我們還難過。
大娘罷工之后，爸爸開始每天去給爺爺送飯，還要時不時去醫(yī)院照顧奶奶。我放假那幾天忙的都沒有空搭理我，以往我回家都會特別激動的給我買這買那，可是那幾天里我連他的面都幾乎見不到，甚至把我要交學費的錢偷偷塞給了爺爺奶奶。
即將返校的那天早上，我在睡夢中迷糊的聽見外面爸爸稍稍激昂的聲音，隔著一扇門清晰的傳到我的耳朵，“現(xiàn)在知道后悔了，早干什么來！不是疼他們嗎，你看他們現(xiàn)在管你嗎！”
“現(xiàn)在知道后悔了，晚了！”
那微微顫抖的聲音里，夾雜著二十多年來的委屈和心酸，夾雜著一個單純的想要父母的關(guān)愛而得不到的可憐孩子的痛苦，夾雜著二十多年來無法解開的心結(jié)，更夾雜著他的不甘他的心痛他的無助。
他哭了，盡情發(fā)泄著他二十多年來默默承受的一切，就在這東窗事發(fā)的時候，一切再也克制不住。二十多年來，他從未抱怨過一句，也從來沒有怪過爺爺奶奶，更沒有因此再也不管他們。他的哭是因為自己的不被愛，更是因為爺爺奶奶的不被愛。他想不通，為什么爺爺奶奶對大娘家那么好，他們就不能同樣的善待爺爺奶奶呢？
爸爸雖然性情急躁，但內(nèi)心卻細膩的如同一個孩子，哪怕中年于他，仍是會因為得不到父母的愛而哭泣而委屈。
他那一遍遍的“早干什么來，現(xiàn)在后悔了”，和他當年一遍遍的“那是我媽”如同一轍，過了這么多年，還是親情讓他潰不成軍。印象中為我撐起一片天的男人，卻沒人為他撐起半邊天。印象中那個給了我無盡寵愛的男人，卻沒人同樣的愛著他。印象中那明媚的笑容，襯托著背后濃濃的心酸。
如果最后能快樂，我倒希望爸爸當初沒有選擇媽媽。如果最后能快樂，我倒寧愿爸爸放棄了愛情投降了現(xiàn)實，可那樣的選擇，才是會讓他一輩子不快樂吧。
03
小時候我哭了，爸爸會用盡一切方法逗我笑?？砂职挚蘖宋也乓庾R到，我竟然什么也做不了。我無法改變他二十多年來的痛苦，也無法替他承擔二十多年來的委屈，更無法幫他抹去二十多年來心底的創(chuàng)傷。
我看著他挺拔的身軀，卻發(fā)現(xiàn)他也脆弱的像個孩子。
我又想起了爸爸曾對我說的，“天下只有狠心的兒女，卻沒有狠心的父母?！?/p>
他明明活在這句話的對立面，卻在教我一遍遍去愛。他用自己的行動告訴我，也告訴自己的內(nèi)心，無論愛對不對等，也要盡全力去愛。
04
爸，你別哭。
我一直都在。
就像你說的一樣，無論被不被愛，都要同樣去愛，何況，你還是那么拼了命的愛我。
爸，你別哭。
二十多年來的痛苦。
換我以后給你溫暖與幸福，彌補你曾錯過的親情與愛。
對不起。
如果當初你沒有娶媽媽，你也不會痛苦。如果當初你沒有娶媽媽，可我則是錯失了一輩子最深的愛。
時光不曾善待你，你卻溫柔的對待這個世界。
也是你讓我明白，對不對等的愛，都要對得起自己的內(nèi)心，都要毫無顧忌的去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