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找一對恩愛老人的素材,我問朋友,你身邊現在的有沒有特別恩愛的老人。
她幾乎未經思考就敲定了人選:“有啊!宋阿姨和齊大爺。”
我說:“你再想想嘛,找最典范的。”
朋友回復得斬釘截鐵:“就他倆,絕對典范,就沒見過感情那么好的老兩口。”
她接著說,兩位老人都70歲了,都是退休教師,結婚近50年,有個女兒在國外。
話說白頭到老這件事,在年輕人心里總有點神話色彩。
其實少年夫妻走到白頭不是稀罕事,我們身邊比比皆是,稀罕的是恩愛白頭——悉心觀察你會發現,老夫老妻里,怨偶多,愛侶少。
幾十年的相伴,兩個人往往在對外的協作打拼中積淀了感情,卻也在彼此的碰撞較量中埋下了怨惱,各種說得出說不出的不如意,會橫亙在心底,成為親密關系的稀釋劑。
除了漫長歲月的銷蝕,這積怨也是干掉愛情的一把利器。
所以年輕時“死了都要愛”不難,倒是多年后“老了還在愛”不易。
那會是怎樣一種狀態呢?我很好奇。
齊大爺須發皆白,乍看有點仙風道骨的意思,眼神里卻是一派老小孩兒的認真與天真。
他一句話就把自己擇清了:“感情好啊,那都是我老伴兒的功勞。”
宋阿姨也謙虛,說:“兩個人過日子,過壞了,可能是一個人的問題。但過好了,肯定兩個人都有功。”
接著聊了很多。我在稿子里,把他們的情感做了庸俗輕率的歸納:感情基礎好、彼此尊重、有共同的層次和愛好——跟電視里常見的夕陽紅故事一個調子。
后來,我無端又想起些沒寫進來的細節,更新了看法。
記得那天看他們年輕時的照片。我夸大爺帥。阿姨笑說:“是啊,好些姑娘偷著喜歡呢。”
我說:“可大爺偏就對您情有獨鐘。”
阿姨笑笑,打發大爺去買水果,轉頭對我說:“其實也不是。結婚前他就跟一個女同學扯不清,我挺生氣,讓他想好。
他想了幾天來找我,說想好了,要跟我結婚。我說那以后不許再出幺蛾子,他拍著胸脯說保證不會。
結果結婚第三年,又出事了,那時閨女才十個月,我真傷心啊!強忍著沒鬧,問他能斷不。他也害怕,說能。回頭就真斷了。
消停了幾年,又不對勁了,有個姑娘,天天在我家樓下守著。
我就跟他深談了一次,我說我是想好好跟你過一輩子的,你要也這么想,咱倆就一起往好了過,你要實在收不了心,咱就散伙,我不難為你,你也別傷我。
后來那姑娘再沒來過。而且那以后,我們感情反而更好了。”
“虧了您的大度,才有今天。”我說。
阿姨搖頭:“哪個女人碰上這事心里不窩火?但男人骨子里都不安分,那是天性,要收住不容易,何況還老有人主動往上貼,所以我心里也拼命勸自己。
話說回來,這事要解決,還是得靠他。我能理解、能大度,他也得心里有數。不用我鬧,他就知道傷著我了,馬上剎車悔改。
他要不悔改呢?我肯定就得鬧,一鬧就得把感情鬧壞了,兩敗俱傷。
很多男人就是心里沒數,你不搞個天翻地覆,不上兩次吊給他看看,他就意識不到事情多嚴重,就不肯收斂。
碰上這種逼著你拼命的蠢蛋,你就得拼命,否則你越寬容他越放肆,弄到最后沒法收拾。
好在你大爺不是那樣的人,他明智,我們才有今天。所以這么些年過來,我倆心里沒仇沒怨,記著的,都是好。”
——現在想來,這大概是老兩口感情好的一個關鍵因素:我寬容,你也知進退,我體諒,你也感恩這體諒,我裝聾作啞難得糊涂,你也顧大局識大體心里有數,兩個人合力去追求感情的上限,而不是一再挑戰彼此容忍的底線。
那天齊大爺買水果回來,問宋阿姨:“我看路邊有賣玫瑰花的,你要嗎?”
阿姨說:“買就要。”想想又說:“算了,今天情人節肯定貴。”
大爺點頭說:“那我明天買。”
幾天后,我去給他們送報紙,進門就看見一束玫瑰擺在書桌上。
那是打了折的玫瑰。但是,這束開在節日之后的花,它的美,毫不遜色。
就像那些美滿到老的婚姻,雖然有過一些差池和錯亂,但雙方都能懂得彼此的心,明大理,不刁難,只留情,不留怨,于是得以歷久彌堅,越來越美。
世上這么多愛情,不知有多少能抵達這樣的境界——從愛上你的十七歲,到依然愛你的七十歲,我心里念的,都是你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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