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官道上,一騎飛奔而來。馬蹄揚起一片黃色的煙霧。飛花一襲白衣,像一團移動的雪。他的黑發(fā),如濃墨在肩頭傾瀉而下。
一百米開外,無命策馬疾馳。他的雙腳用力在馬肚子上一踢,馬兒吃痛,站立起來。這絲毫不影響他,但見弓如滿月,箭似流星。飛花在馬上緊緊地抓住韁繩,左閃右避。
“飛花,你逃不掉的!”無命斷喝一聲,快馬加鞭,與飛花的距離越來越近。
飛花隨手拔下束發(fā)的銀簪,插進馬兒的后腿肌肉。馬兒長嘶直立,隨即狂奔。
長風吹不散濃霧,路越來越窄,一塊巨石若隱若現(xiàn)。無命的一支箭正中馬蹄,馬兒栽倒的瞬間,飛花提氣立在巨石之上。
無命在十步之外,“飛花,你退無可退。前面是逍遙谷,如若踏進半步,必死無疑。”
飛花腳下的巨石上,“逍遙谷”三個大字輪廓分明,如刀削斧鑿一般。
“要殺人滾到別處去,別臟了逍遙谷!”山谷里一把清凌凌的女聲。聲音由遠及近,剛才還在十里開外,倏忽已到眼前。
回聲參差不齊,仿佛說話的不是一個人,而是幾十個。
無命頭皮發(fā)麻,聽這聲音便知,逍遙谷的仙子到了。“流風回雪,求生不得。”江湖上婦孺皆知的兩句話,說的正是逍遙谷的兩位。
“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江湖人見了她們,只恨不得立即挖下自己的眼珠來。
無命從箭筒中抽出一支箭,奮力插入自己左胸。這最后的箭,名為“舍身成仁”。
飛花僅憑著頑強的意志支撐,眼見無命死去,再也堅持不住。從巨石上跌落下來,落入一個軟綿綿的懷抱。
抱他的女子白紗覆面,看不清楚容貌。身材是極好的,該凸的地方凸,該翹的地方翹。春蔥般的柔荑輕輕撫著飛花的臉,他的臉呈青紫色。
遲疑片刻,女子抱起他發(fā)足狂奔。
2
“姐姐,你確定要這樣做嗎?”說話的女子同樣白紗覆面,同樣極好的身材。
剛剛抱著飛花的女子,此時守在他身邊。“要。”連說話的聲音都一模一樣,除了她們自己,沒人能夠分清誰是流風,誰是回雪。
“他不過是,逍遙谷放在六扇門的一枚棋子。如今棋子被棄,我們換一枚罷了。”妹妹的眼神變得冰冷。”
“我——愿意。”姐姐幽幽嘆氣。
“你救他,要耗費二十年的功力。到時枯顏似槁,鬢發(fā)如銀。你猜,他會愛上你嗎?”
姐姐不再說話,她的手輕輕顫抖。這雙手沾染了無數(shù)的鮮血,卻從未褪過男人的衣衫。
妹妹知道勸不住,隨即掩上房門,走出去。
七天過去,飛花悠悠醒轉。他吃力地睜開眼睛,一燈如豆。
一位白發(fā)女子伏在燈下睡著了。那銀白的發(fā)絲,深深刺痛了飛花。如若不是見了她的側臉,他斷斷認不出,這是逍遙谷的仙子。即使這張臉,也仿佛一下子老了幾十歲。皺紋爬上臉頰,之前的絕色早已不復。
他從床上起身,趿著鞋子到她身邊。他的手很想撫摸這白發(fā),卻僵在半空。
一副副畫面閃過,初初見面,她是逍遙谷的流風仙子,他是流落江湖的乞丐。他追著她叫“姐姐”,用骯臟的手拽住她的裙擺,求她葬了他的父母,他結草銜環(huán)以報。
殺人不眨眼的流風,果真葬了他的父母,悄悄帶他回來。流風給了他一個名字——飛花。逍遙谷還有一位仙子,是流風的親妹妹——回雪。回雪很不待見他,因為自來就有規(guī)矩,逍遙谷不可有男子。姐姐壞了規(guī)矩,回雪無可奈何,卻將一股怨氣全發(fā)泄在飛花身上。
飛花在逍遙谷,外人不知道他的存在。直到那一日,六扇門與逍遙谷結下梁子,飛花請命入六扇門,以報流風知遇之恩。
“你——醒了。”一句話打斷飛花凌亂的思緒。流風抬起頭,眼里有一絲喜色。
清亮的眸子,仿佛未曾沾染人間煙火。飛花細細看她眼睛里的自己,她的臉、她的發(fā)變得模糊。
門被輕輕推開,回雪端著兩碗白粥立在門口。
“杵在那兒干嘛?進來吧!”流風溫柔地對妹妹說。
回雪把白粥遞給流風和飛花,看他們一口氣吃完。
3
流風的長發(fā)重新染成黑色,但她的容顏卻無法改變。她每日對鏡梳洗,顧影自憐。
好在這樣的時刻并不多。她與飛花相處的時候,他的柔情總能直達她心底的柔軟,讓她忘卻自己的蒼老。
“你說,永遠到底有多遠?”她深情凝望著飛花,想聽他的情話。
她的飛花一定會說,我也不知道永遠到底有多遠。該是地老天荒吧!
飛花的胸口突然一陣劇痛。他的額上冒著豆大的汗珠,一口鮮血噴了出來。
流風吃了一驚,慌忙之中扯下面紗給他擦拭。她不清楚為何每次與飛花一處,他總會胸口痛,以至吐血。
飛花輕輕握住她的手,放在自己唇邊:“我沒事,不用為我擔心。”他的臉色蒼白,流風的眼中直欲落淚。
腳步聲輕輕響起,怕擾了繾綣的夢。
飛花回過頭來,回雪在不遠處。他早該想到是她。在逍遙谷,除了他們三人,沒有誰可以踏進水云軒半步。
飛花把懷里的流風輕輕推開,“你們先聊。”他的臉紅了又白,快步走出水云軒。
“他愛的是我。”回雪立在姐姐身后。“他從來沒有愛過你。”
流風張了張嘴,卻沒有說話。她不知道應該怎么說。如果是之前,她可以駁回去:憑什么?但如今她看著風中飄揚的面紗,簡短的三個字卻說不出口。
憑什么?就憑回雪的絕色容貌。
“男人迷惑美好皮相。我敢和你打賭。”
“不用賭。早在他進六扇門之前,我與他春宵帳暖。那是暮春,‘桐花萬里路,連朝語不息。’”流風怔怔地望著遠方。
回雪心里一驚。她早料到他們有情,卻不曾想是這樣的兩情繾綣。
4
“對我說,你愛我。”回雪用劍尖挑起飛花下頷。
“不。”飛花的眼里寫滿堅定。這堅定,在她移開劍尖的時候,變成猶疑。
回雪雙手覆上他的脖頸。她的唇輕輕撬開他的。
“你不愛我?”回雪看著地上的凌亂,眼里寫滿疑問。
飛花眼里的光亮散開來。“不!”他匆匆套上衣裳準備離開。
“你為什么要回來?你就不怕,六扇門知道你是逍遙谷的人?”
飛花突然挪不動步。那雙腳仿佛有千金重,讓他拿不起,放不下。
“讓我替你說吧!你在六扇門執(zhí)行任務時,被識破身份。六扇門將計就計,故意讓第一高手無命千里追殺。你身中劇毒,倒在逍遙谷外。無命說的那句話,‘飛花,你退無可退。前面是逍遙谷,如若踏進半步,必死無疑。’不過是故意讓她以為,六扇門只知你為異己,不知你是逍遙谷門下。她救走你以后,無命的尸體被六扇門帶走。他沒死,只是她救人心切,又因愛成癡,未及細細思量。所以,你是六扇門的臥底!”
飛花臉色煞白,沒有力氣辯解。
“你愛她,卻負了她,是為不忠;父母尸骨未寒,你與她鴛鴦帳暖,是為不孝;你背叛舊主,是為不仁不義。你不過茍活于世,不配為人!”
飛花閉上眼睛,仿佛靈魂都在羞辱自己。我不忠不孝不仁不義,我不配為人……
“可是,偏偏我愛你……”回雪幽幽嘆氣。
“所以,你給他用了‘蝕心蠱’?六扇門的事情,你講的如此詳盡,你才是六扇門的臥底!”流風站在門外。
“是,一碗白粥,‘蝕心蠱’。以我的血化入蠱中,如果飛花愛上其他人,會吐血而亡。我的心頭血是唯一的解藥。可惜,我身中劇毒,卻沒人拿二十年的功力救我。”
飛花身子一顫。難怪,難怪……自己終歸騙不了自己,他的心里,唯有流風。
流風劍直指回雪喉頭。
“妹妹,你忘了。我們流著相同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