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中學是黑暗的,被數學、短發和羊雜湯所賜。在數學上,我是認命的,天生了一個形象思維的大腦,與邏輯思維無緣。所以,在語文老師眼里我是“花”,在數學老師眼里我是“渣”。至于短發,因為它,有一次我上廁所時把一個正在提褲子的女生嚇得瘋狂尖叫,還被請到了教導處,受了比竇娥還大的冤枉。最不該的是羊雜湯。
我愛喝羊雜湯,尤其是到了冬天,鮮、香、濃、熱,難道不能滿足味蕾在這個季節的全部需要嗎?答案是肯定的。
小時候我們家開小飯館,喝羊雜湯,我有得天獨厚的的條件。上了中學之后,學校流行起一股帶飯盒的風潮。每到冬天,上午第四節課的時候,兩組暖氣上滿滿當當擺的都是飯盒。其實,就我們家開小飯館這一點來說,我完全可以不帶飯,但帶飯是一種流行,跟有沒有地方吃午飯沒有關系。老媽特意給我買了個雙層的保溫飯盒,下邊是一碗羊雜湯,上邊是一籠燒麥。第四節課時,也學著別人那樣把保溫飯盒放到了暖氣上熱著。我心眼兒多啊,琢磨著羊雜湯一熱就會冒熱氣,豈不是會把上層的燒麥熏得水噠噠的?就悄悄地把飯盒欠了個縫。暖氣燒得真好,一會兒的工夫就把羊雜湯給熱透了,香氣順著飯盒的縫隙飄出,在教室里彌散開來。我呼吸著這味道,恨下課鈴聲遙遙無期。然而除了我之外的其他女生們則不然,她們開始捂鼻、掩口、皺眉、斜眼,恨不得把釋放這個味道的人給生吞活剝了。連老師都把粉筆一摔,惡狠狠地說:“誰熱了什么東西?臭烘烘的!”
后來,我喝臭烘烘的羊雜湯的事情在學校里傳得沸沸揚揚,那時候還沒有“屌絲”這個詞,要是有,一定非我莫屬。
上了大學之后,我自覺我不是個吊絲了。起碼在學習上,我讀了中文系,告別了該死的理科,成了學霸。有一回考試之前,我們班長找我借復習資料。班長找到我,我這人又俠肝義膽,自然是傾囊相助。還找了個空教室,給他講解了小半天兒。班長也是重情義的人,千恩萬謝,非要請我出去吃飯,我們倆直奔一個清真館子就去了。我覺得大家都是窮學生,沒好意思宰他,便跟服務員點了一籠燒麥,外加一碗羊雜湯。我們班長長得像李宗盛,眼睛小,但是當我說出了“羊雜湯”幾個字后,他居然把眼睛瞪到了吳彥祖眼睛那么大,并且從牙縫里擠出一句話:“你居然吃羊雜!”之后還搖頭晃腦地說了一句“仿佛兮春花,其真兮羊雜”。意思就是說我看起來挺有女神范兒的,沒想到是個吃羊雜的貨。你妹的,學中文的永遠忘不了拽兩句。
我們班長交際廣,沒過多久,我喝羊雜湯的事大半個中文系的人都知道了。在一群杏花微雨、垂柳啼鶯的中文系女生中,我成了另類。雖然我蓄了長發,當了學霸,但還是擺脫不了做一個吊絲的命運。因為那碗羊雜湯。
上了班,累,壓力也大,不到半年我就瘦了十幾斤,在外型上,似乎更接近女神了。但心還是一顆喝羊雜湯的心。
那時候工資還少得可憐,哪敢經常下館子,大多數時候是煮面充數。我們部門有個男同事,跟我同歲,平時也聊得來,巧的是,上下班還同路。有一回在下班的公交車上,他媽給他打電話,說家里停電了,沒做晚飯,讓他在外邊吃。他放下電話問我晚飯吃什么,我說沒想好,大概是煮面吧。他說不如咱倆出去吃吧,我說好。既然是他提出的,必定是他買單。我這人還是善良,合計大家都不賺幾個錢,依然點了燒麥羊雜。我同事眼睛也小,但在我點完之后,也瞪得跟吳彥祖似的,說:“你居然吃羊雜。”我心一沉,剛剛樹立的白領麗人的形象,又被這碗羊雜湯給毀了。可他并沒有像我班長那樣嗟嘆“仿佛兮春花,其真兮羊雜”,而是說:“我也愛喝羊雜湯,今天找對人了。”
三個月后,我們戀愛了。我問他什么時候開始喜歡我的,他說:“就是你點羊雜湯的時候。”“就因為這個?”“畫龍點睛,懂嗎?”
愛情是什么?不是全世界都喜歡你的時候他也喜歡你,而是在全世界眼中你都是個喝羊雜湯的吊絲,而在他眼中,你是個喝羊雜湯的女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