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章 |目錄
第三章? 閉關
太子夜華案前司墨文官伽昀和狐帝三子白頎領命出去安置前來幫忙的上仙們。迷谷則單獨迎司命星君進谷。
司命星君是南極長生大帝座下吃筆墨飯,掌管世人命運的一名文官。因其與天君第三子、四海水君連宋交好,所以常在東華帝君的太晨宮行走。今日辰時,帝君自昆侖虛玉虛洞轉醒,隨后吩咐他來青丘,告知狐帝白止,須得將鳳九的仙身暫時安置在炎華洞中,并囑咐白家,無論如何要保鳳九仙身無虞。
白家人聽后都情難自已。白奕問司命道:“難道帝君有辦法尋回鳳九的元神?!”司命躊躇了片刻,如實答道:“這……帝君并未這么說過,只是交代要保護好小殿下的仙身,日后他必會親自來青丘一趟。”說罷便向白家眾位上神行了禮,返回昆侖虛向帝君復命去了。
白淺心中百轉千回。她原本心疼鳳九這一顆癡心到底是錯付了一顆冥頑不靈的石頭。千年來鳳九為了東華帝君去一十三天的太晨宮作了幾百年仙娥,端茶倒水,灑掃下廚;為救東華帝君出賣了一身珍貴的皮毛,與他同入十惡蓮花鏡,變作一只不能言語、不能化形的野狐貍,只作他的靈寵守著他;也曾被靈寶天尊的火鳳凰傷了心脈;被織越公主丟到鎖妖塔中命懸一線;追隨東華帝君去凡世歷劫;直到她割了自己尾巴,也沒等來東華帝君對她的憐愛。
可……現在看來也不盡然。如果他心里不在乎鳳九,鳳九斷尾那天深夜,東華不會去昆侖虛探望她,離開之前又不讓告訴鳳九他來過。或者,他是有苦衷的。只是造化弄人,一場叛亂,竟讓他們生死相隔。如今失去鳳九,也許東華帝君才懂得鳳九的珍貴。世上有忘情藥,卻又到哪里去討后悔藥去?!
東華帝君礙于天命,自與鳳九凡間歷劫歸來,失了九成法力,卻也一直情系她的安危。三日前,若水大戰的那日,當東華親眼見著鳳九為他擋了擎蒼致命的一掌,又以元神祭鐘之時,已悔之不及,痛徹心扉,有入魔之兆。
折顏上神趕到時,鳳九已經沒了氣息,又怕東華入魔難以控制,便對他施了昏睡訣,交給了司命星君。折顏同白淺白真帶鳳九仙身回青丘之前,怕東華帝君醒來情緒失控,做出出格的事來,遂將一瓶調養的丹藥交給墨淵,托墨淵照顧東華帝君。所以司命星君和墨淵上神一同帶著陷入昏睡的東華帝君去了昆侖虛。
昆侖虛自墨淵元神歸位以來,龍氣鼎盛,靈力充沛,倒是個適合調養的好地方。墨淵將東華帝君安置在他日常打坐靜修的后山玉虛洞中。墨淵并未急著解了東華中的昏睡訣,而是以法力探了探目前東華身上的心脈、元神及修為。在確認了他心脈元神無礙后,喂他服下一顆折顏的丹藥,就靜靜在一側為他護法,助他在昏睡中慢慢恢復所剩無幾的修為。直到三日后東華才幽幽轉醒過來。
東華帝君緩緩自矮榻上坐起身,右手揉著澀澀發疼的太陽穴,抬頭見對面石臺蒲團上靜靜打坐的墨淵,又瞧瞧四周,仿佛是昆侖虛的玉虛洞,眼中滿是疑惑,開口問道:“我怎么在你這里?!”
墨淵并未睜眼:“三日前我把你從若水帶回了昆侖虛。”緩了一緩,又道:“你這一身修為沒剩下多少,現在比之凡人無異,還窮折騰什么?……那白家鳳九小殿下已然仙逝,你平日是最能看淡生死的,如今還是早日回太晨宮閉關,把失去的法力盡快修回來是正經。”
墨淵的一席話讓東華帝君一下子清醒過來。她在若水河畔用追魂術探東皇鐘內的擎蒼元神,被擎蒼強大的法力震得心脈損傷。她在他懷里虛弱的跟他說要和他死在一處。他惡狠狠地將鳳九推開,告訴她,他們之間沒有緣分,在一起只會讓四海八荒戰亂不斷。盡管如此,鳳九還是毫不猶豫的為他擋了擎蒼劈過來的一掌。隨后,她陷入了漫長的昏迷,他抱著她為她渡了些仙氣療傷之后,才慢慢轉醒過來。當擎蒼被夜華殺死,東皇鐘開啟的瞬間,她對他施了九尾狐的迷魂術,趁他失了力道放開她時,剜了心頭血,結了一個只有九尾狐族才能結得出的仙障,護住了岸邊所有人,然后割了所有尾巴,沖向了冒著業火的東皇鐘……他記得她一身衣裙被血染紅,在白淺懷里氣若游絲,而且,再也沒有看過他一眼。她說要回青丘……
所有傷痛的記憶一股腦的涌入腦海,錐心的疼痛讓他喘不過氣來,他一時心頭真氣翻涌,吐出一口血來。她白鳳九不知從何時起,早已像一根刺一樣深深扎進了他的心里,如今猛然被拔出,連皮帶肉鮮血淋漓,直叫他疼得剜心刺骨。他那顆血流不止的心,隨時都可能隨著她一起就這么去了。她果然是他這幾十萬年生命中的誅心之劫。
墨淵聽他氣息紊亂,忙從蒲團上起身,走至他身旁用仙力穩住他的心脈,幫他調息。半晌,待東華氣息平穩下來,墨淵才開口勸道:“你這又是何苦?鳳九寧愿自己死,都要護著你,你偏偏又這么不愛惜自己的身子。”
“墨淵……若是死去的是白淺,你當如何?”東華帝君雙目失神地望著洞口外,幽幽地問著墨淵。墨淵一愣,他沒想到自己心里的秘密竟被東華窺得一清二楚:“……她終歸是夜華的未婚妻,那是我胞弟……”
東華默然,經過了一番調息,將真氣歸元,這才收了手,起身緩緩踱步到了玉虛洞口,抬頭看著外面天空中透過朵朵云彩撒下的柔和日光。洞外和暖的微風夾帶著荷花的清香拂面而來。遠山含黛,方圓八百里昆侖虛,層巒疊嶂,巍峨雄偉,在藍天白云的映襯下似一幅水墨畫。這一切寧靜美好都是他的九兒用命換來的,他要帶她回來,這個世界里如果沒有她,那這些美好的東西,于他,還有什么意義?
東華帝君召了司命星君來,吩咐他去青丘傳話,自己又轉身踱回玉虛洞中,盤腿坐到矮榻上,對墨淵說:“我要帶她回來!……如今我修為所剩無幾,要先閉關一些日子。”
墨淵似是早料到了他會這么決定,對東華的話毫不意外:“即是想好了,就在這里閉關吧,我也好照看你的元神。”說罷二人各自盤膝入定,玉虛洞口,結了一層流光溢彩的仙障。
昆侖虛四季分明,如此的寒來暑往,轉眼已是十個春秋了。昆侖虛眾弟子大部分人都繼承祖業,或是身兼要職,返回了各自的家鄉或任上,只有疊風、長衫、令羽帶著一眾小道童打理昆侖虛事物。每年子闌會在師父墨淵的壽辰之日從無妄海回到昆侖虛,在墨淵閉關的玉虛洞前,恭恭敬敬的給師父磕三個頭祝壽,然后又返回無妄海駐守。
而墨淵的十七弟子司音、青丘東荒女君白淺,自打碎了結魄燈,想起了被忘情藥抹去的那段前塵往事,由最初對太子夜華和天族那一家人的激憤,逐漸心緒平和了下來。對夜華的情感,也由一腔愛戀逐漸化為形同陌路。
夜華自鳳九離世,就暫且把與白淺的婚事擱置了下來,再未主動議過婚事。他曉得白淺早已恢復了記憶,對當初在天宮受辱的過往耿耿于懷,尤其是對自己親手剜了她雙眼這件事銘記于心,這已是他們之間邁不過去的一道坎。
以白淺決絕的性子,自是不會輕易原諒他。所以他只得耐心等待,等她回心轉意。夜華每個月都會抽幾日時間來青丘看望白淺,但白淺總是有意無意的與他錯過,不是在青丘五荒屬地上體察民情,就是去哪一世凡界游玩看戲聽書了,再或者閉關靜休,偶爾也去昆侖虛住上一段日子,與疊風長衫一同灑掃庭除,參參道法,精進一下修為……如此下來,這十年間,夜華未再見過白淺,而他也不敢緊追。三百年前她決然跳下誅仙臺的背影一直是他的夢魘,他怕逼急了她,就會徹底失去她,只能由著她,給她時間慢慢原諒自己。
白淺的青丘是個仙鄉福地,景色秀麗,民風純樸,太平已久。平日里的日常瑣事都由族內長老們定奪,幾乎沒什么值得讓她這個女君操心的。
這日閑來無事,白淺嗑著瓜子翻完了手中的話本子,伸伸懶腰慢慢踱出狐貍洞,就著湖邊的美景,春日艷陽,徐徐微風,一路向正北方向的楓夷山走去。楓夷山是青丘北面的一座小山,半山腰有個靈氣匯盛的山洞,就是安置鳳九仙身的炎華洞了。當年白淺也曾經將墨淵的仙身安置在此處。
白淺在路上摘了幾枝桃花,來到洞中將矮桌上供著的花枝換了新的,又將香爐里填上鳳九喜歡的凝露香繼續燃著,然后坐在放置著鳳九仙身的冰榻旁,小心的執起鳳九的手,靜靜的看了鳳九半晌,輕輕的道:“小九,姑姑又來看你了。開春了,湖邊的桃花都開了。路上給你摘了新的桃花。……今年雨水豐沛,你以前栽種在狐貍洞后山的幾棵枇杷,定會豐收結不少果子。……這些年,我不怎么在青丘,也少了許多禮尚往來,所以池子里又孕育出不少夜明珠,一到夜幕降臨的時候啊,整個湖面都映著瑩白的光,比以往明亮很多,極美。……前幾日,迷谷潛到湖底照看它們,發現又長了一顆半人高的珠子,等你回來,讓迷谷給你撈上來,放在你的臥房里,你一定歡喜。……以前我那顆半人高的珠子,被我送給團子作了生辰禮物,他也很歡喜,想來你們姐弟的喜好應該是一樣的吧。……昨日,靈狐族玄長老的長孫女出嫁,嫁給了赤狐族洪將軍的嫡長子為妻,請你爺爺和奶奶主婚,這也是青丘許多年來才有一次的喜事。我和你四叔,折顏,迷谷,都去湊熱鬧,喝了喜酒。如若你在,送嫁的那群未婚女子當中,也必定有你一個。你族學中的許多同窗也一道去了。你那個灰狼弟弟喝多了酒,醉的一塌糊涂,說他這個學年的上古史考砸了,若你在,必定會把考卷借給他抄。還跪在我腳邊哭著說他這些年實在是有些想你……”
白淺絮絮叨叨地和鳳九聊著家常,不知不覺間竟流下淚來。她努力眨了眨眼,強忍著把淚意逼回去,又緩緩的說:“這幾日姑姑打算去昆侖虛住幾日,幫大師兄整理整理藏書閣,春天了,天氣晴暖,最適合讓書籍典冊們曬曬太陽。……你的東華帝君已經在那里閉關十年了,一直都沒來看過你,你可還要等他嗎?……姑姑知道你放不下他,可是就連你死了,他都不曾來見你一面,你難道真的不怨他嗎?!……”
當初司命星君來青丘,曾說過東華會親自來鳳九。這件事,白淺一直記在心里。她想鳳九如果活著,得了這個消息,必定天天惦念著,等她的心上人來青丘看她。白淺自然不愿鳳九的希望落空,所以也天天替鳳九念著東華來青丘看她,可這一等,就是十個年頭。
白淺就這么絮絮低語,像以前一樣,與鳳九聊著家常,聊著女孩子間的悄悄話,直到日頭西斜方從炎華洞中退了出來,又回身在洞口加固了禁制后。隨后白淺幻化為一道青光,向十里桃林的方向而去。
即使不對桃林施加仙法,如今也正是桃花盛開的時節。十里桃林,十里桃花,漫山遍野的灼灼芳華。白淺熟門熟路地朝桃林深處走去,一眼看到四哥白真悠閑的坐在池邊釣魚,而折顏正盤腿坐在岸邊的石臺上啃桃子,偌大一個桃子,轉眼就只剩一個桃核。
折顏見白淺款款而來,笑盈盈地朝她招手:“丫頭,你今天怎么有空跑我這兒來了?大半年沒見你了,不是忙著躲夜華嗎?你不怕他來我這里堵你?”
白淺沒有馬上搭理折顏,而是拿了個軟墊,挨著她四哥白真坐下,攬著白真的手臂,頭靠在他肩膀上,背對著折顏才答他:“我并沒有躲著他,是這些年沒有緣分遇見罷了。四哥,老鳳凰慣會取笑我。”
白真剛要上鉤的魚,被白淺攬了手臂一震給嚇跑了。白真無奈的放下魚竿,回頭抬手將白淺綰髻的發釵正了正,又撫了撫她柔潤的發絲笑道:“你別理他,想去哪里玩兒,四哥都陪著你就是。反正最近我也悶的很。”
白真向來最疼愛他這個幺妹,從來舍不得她受半點兒委屈。即使這委屈是折顏給的,也不行。白淺聽了眉開眼笑:“還是四哥對我最好,比那老鳳凰對我好千百倍!”說罷揚著小巧的下巴,得意的瞧了折顏一眼。
折顏無奈地嘆道:“罷了罷了,竟同時得罪了你們兩個。看來不拿出新釀的桃花醉來賠罪,你們是不會放過我了。”話音剛落,白家兩只狡猾的狐貍相視一笑,一并起身跟著折顏去藏酒的桃樹下挖酒。
首發于2017-07-05
修改于2018-12-04
下一章 |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