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老根到年底就六十六了,身體還算硬朗,和老伴住在三間老屋里,養著一頭老牛。
去年春天老牛生下一頭牛犢,現在已經長大了,得去街上買條好韁繩,給它套上,王老根想著。王老根家離街不遠,二里多地,抬腿就到了。到了街上,王老根蹲在地上,對擺攤的陳老頭說:“老陳頭,把你那堆繩子給我挑一根唄,這年頭連根牛韁繩都得買,以前不都是用自個搓的麻繩嘛。”老陳頭一邊彎腰幫他找繩,一邊笑著說:“還說搓麻繩呢,現在你去哪找麻桿子呀!”王老根也笑了,想想也是。接過那根尼龍繩,王老根又想到自家快長大的牛犢,吃過夏天這一季青草,再長點膘,到秋就值七千多塊。想到這,那只瞎了半輩子的眼,也亮亮的,好像能看見了似的。
回來的路上,王老根拐進一家藥店,給老伴買了一盒常用的哮喘藥。賣藥的小姑娘有點眼熟,像自個莊上的,只是自己年紀大了,眼神不好,記性也差,不記得了。最近很多事情都想不起來,想多了就頭疼。
回到家,王老根翻出一截舊麻繩,好像是前兩年他自己搓的,拉一拉還算結實,比新買的尼龍繩軟和多了,準備給牛犢做個籠頭。王老根邊做邊想,好像又看到早些年,鄉親們經常來找他,帶著荊條、麻桿和蒲草,讓他幫忙編筐、搓麻繩、編草墊子。那種熱鬧的日子再也回不來了。
一天吃過早飯,王老根正在喂牛,大兒媳婦來了,來拿雞蛋的,每個月都準時來一次,說買來的雞蛋小虎子不愛吃,小虎子是王老根的大孫子,想到大孫子可比看到牛犢高興多了。王老根對大兒媳婦說:“虎子媽,雞蛋吃完就來拿,牛犢子到秋就能賣了,到時給你們補貼補貼。”虎子媽提著一籃子雞蛋,看了看正在吃草的牛犢,眼睛忽然亮了,像是看到一沓厚厚的鈔票,笑著走了。王老根對著虎子媽的背影喊:“這兩天讓虎子爹來一趟,把牛犢的籠頭給帶上啊!”聲音隨著虎子媽一起消失在院墻的拐角,王老根伸著脖子,聽了半天,也沒有聽到什么回音。
一星期過去了,也沒見到虎子爹的影,“怎么還不來,太忙了吧!”王老根自己心里嘀咕著。晚上老二媳婦來了說:“妞妞感冒了,瘦了好幾斤,得補補身體。”王老根一聽,趕緊讓老伴去雞窩,小孫女生病當然得補補。王老根對妞妞媽說:“你等會,讓你婆婆幫你把雞殺好,你回到家直接燉就行。”老二媳婦就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一邊玩手機一邊等著。王老根把牛牽進屋,看到跟在母牛后面的牛犢,笑著對老二媳婦說:“牛犢到秋就能賣了,到時候給你們都補貼補貼。”老二媳婦抬頭,看到半大的小牛,臉上不禁掛滿了笑。拎著宰殺好的雞,正要出門,王老根連忙說:“這兩天讓妞妞爹來一趟,幫我把小牛犢的籠頭給帶上。”
幾天又過去了,沒有一個人來,王老根急了,忘了自己年輕時,被牛撞瞎一只眼的事了。拿著自己半個月前就做的的籠頭,來到牛犢身邊,牛犢臥在干草垛旁,一身棕黃色的毛,像極了母牛。王老根用手輕撫著它的脊背,慢慢把籠頭帶上,牛犢突然跳起來,不停地甩頭,想要甩掉這個莫名的束縛。王老根被小牛犢撞倒在地,不省人事。
醒來之后,王老根發現自己躺在醫院,老伴坐在床邊抺眼淚。見他醒了,連忙擦干眼淚。“怎么了?你這還哭上了?我還沒死呢?”老太太聽到這話,突然哭出了聲,惹得病房里的人都轉頭看他倆,老太太不習慣在這么多人面前哭,就拎個暖瓶出去打水了。
王老根覺得莫名其妙,見到來換藥的護士,連忙問:“醫生,我什么時候能回家呀?”小護士說:“你怎么能回家呢?好好休息,等家屬交了醫藥費,醫生就給你盡快安排手術。”說完就去忙了。王老根突然覺得頭疼得厲害,心里想著自己可能快要死了,肯定得了什么大病,還要做手術,可哪有錢做手術啊?想著想著,頭疼的更厲害了。
第二次醒來的時候,兩個兒子和老伴都在,看著兩個孩子疲憊不堪的眼神和老伴哭腫的雙眼,王老根堅持要回家,于是就辦了出院手續。
回家后,沒幾天,王老根就上吊了,用他新買的那根牛韁繩,把自己掛在了自家的門梁上。牛犢賣了,給他換來了一副好館材和一場還算風光的后事。
王家村的人說:“王老根知道自己得了腦瘤,怕給孩子們添麻煩。”還有人說:“他這個病已經晚期了,治也是白治,花冤枉錢。”
王老根走了,留下了哮喘病的老伴和那三間老屋,一頭老牛和一根嶄新的牛韁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