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彼時一瓢成三千,深情不復
“綰綰,都是你喜歡的菜,吃點吧。”祁煊坐在云綰身側,執箸為她布菜,溫柔輕哄。
云綰面前的碗中佳肴積堆成山,她卻不曾用一口。
“多謝陛下,臣妾不餓。”云綰淡淡的開口,聲音空靈淡漠,從始至終都未看祁煊一眼。
目光透過殿門,望著宮人搬走衰敗的秋菊,換上嬌艷初綻的鳳山茶……
“你一天未用膳了,會傷身的。”祁煊側身擋住她的視線,笑著關切的說道。
“多謝陛下掛懷,臣妾惶恐。”
祁煊頓了頓,執箸的手一緊,笑意漸隱,抬眸凝視她的眼,聲音黯淡。
“綰綰,你還在怨朕嗎?”
“臣妾不敢!”云綰躲開他的視線,跪地答道。一頭青絲只用一支白玉綰起,淡藍色的裙擺鋪散在地,沉靜如一灘死水。
祁煊見此,微愣了下,現在的她太陌生,他恍惚了從前,她笑靨如花,眉目如畫,最喜為他綰發,她曾說:“綰青絲,挽情思。煊,綰綰有一愿,為君綰發一生……”
那時的他與她,舉案投眉,恩愛無間。而如今,自那事過后,他再未見她笑過……
他緊緊的盯著她,眼中翻涌著復雜的情緒。
陌生,多么讓人心痛又憤怒的詞!!!
“起來!”他命令,聲音壓抑。
見她毫無反應,祁煊起身捏住她的下巴,強迫她與他對視,眼中是洶涌的怒火:“你不敢?自那事過后,你不出宮門、不理諸事、甚至幾次三番稱病拒朕于門外!朕的皇后!你這是不敢嗎?!”
云綰似絲毫沒有察覺到他的怒氣,只是冷冷的看著他,不發一語,彼時的柔情,早已消磨殆盡。
她看他的眼神太冷、太淡,讓他心頭一窒,無可奈何的軟下語氣。
“綰綰,別賭氣了好嗎?”
“臣妾賭氣?臣妾怎敢賭氣!臣妾一無顯赫家世、二無青春美貌,甚至連自己的孩兒被害都無力復仇!臣妾不是莞妃!有何資格賭氣!”她聞言,冷笑譏諷。
“綰綰!你明明懂朕的!”他身形一僵。
“是啊!臣妾懂……臣妾沒有莞妃那樣位高權重的父親!即使謀害皇嗣,犯下滔天大罪都有人庇護!臣妾只是家無依無靠的孤女,所以為了陛下的前朝安定,臣妾只能忍……”
云綰笑了,卻蒼白如紙,平淡的言語間卻是句句誅心!
“皇后!”他掐著她下巴的力道一緊,迫使她住口,她疼的蹙眉,卻依舊倔強的冷冷回視。
“皇上,臣妾懂的很!”
“閉嘴!朕最恨的便是你現在這副樣子!”祁煊將她甩在地上,居高臨下的怒視,帝王的冷酷氣息幾乎將她壓的窒息。
“是嗎?那陛下還來作甚?未央宮離此不遠。”云綰狼狽的爬起,依舊冷冷的說。
“你!”
聽到她的話,祁煊隱在袖中的手猛的握緊,心中的怒火終于潰堤。
“你不就是不想見朕嗎!好!朕成全你!!!”
嘩啦!
精心制備飯菜被掀翻,聲音尖銳吵雜,他甩袖離開,只余一地碎瓷殘羹。
秋風掃過殿外枯落的殘菊,夕陽冰冷而刺目……
他恨她的不理解,他恨她將她退開,卻不曾想,是他負了彼時弱水三千的誓言,甚至滅了她最后一絲念想……
那日,宮女遞上的安胎藥,卻“安”出了一地殷紅!她悲、她怒、她恨,她懷著最后一絲希望求他,求他為他們的孩子報仇!他答應了,他承諾了,那名宮女被杖斃,誅連九族……
可他明明知道那宮女是莞妃的人!!!
“呵呵呵……呵呵呵……”空靈悲涼的笑聲響徹鳳棲殿,使得明明榮華輝煌的宮殿滲出難言的凄涼。
云綰頹敗的躺在地上,冰涼噬心入骨,將她的眼淚都凍結于心……
彼時有多愛,今日便有多痛,煊,既然會厭,何不當初便不要招惹綰綰……
“娘娘!”
……
秋涼冬寒,秋涼心,冬寒骨……
云綰坐在炕上,將衣裳裹緊了些,殿中烤著炭火,與外面相比,溫暖如春,云綰卻覺得冷的徹骨,滲入靈魂的冷至四面八方涌來,如臨寒淵,她怔然一笑,彼時為求父親助祁煊反叛,在雪地里跪了兩個多時辰的她,竟然會怕冷……
“娘娘,還冷嗎?不如到榻上歇著?玖兒再加盆炭爐。”一旁玖兒看到云綰的反應,清秀的眉皺了皺,水靈靈的大眼滿是關切。
云綰目光略帶溫和的看了玖兒一眼,卻還不待她開口,玖兒卻是拍下腦門一急:“不對啊!已經燒了四盆了,玖兒都覺得微熱了,娘娘怎么會冷?娘娘可是身體不適?玖兒馬上去請太醫!”
“玖兒,不用了,小風寒罷了,睡一覺便好了。”云綰拉住她,毫不在意的開口,繼續將目光移向了手中的書卷上。
“娘娘!玖兒知道您不想惹麻煩!可就算如今咱們被禁足,您還是皇后,請個太醫還是可以的!您身子本就弱,不能耽擱!”玖兒看到云綰的樣子,急得跺腳。
云綰依舊漫不經心的道:“那又如何?莞妃的眼線可不會讓你走到太醫院,研墨。”
“玖兒不管!玖兒就算拼了命都要為您請到太醫!”玖兒抽出手,就要沖出去。
啪——
一聲脆響,殿中徒然靜的驚心,玖兒捂著臉跪在地上,淚水從眼中滑落。
“娘娘……”
“你拼命?你的命在宮里算的了什么?不過是輕易碾碎的螻蟻!認清自己的位置!不要做些不自量力的蠢事!”云綰冷冷的訓斥,眉眼間因她那句拼命的話語染上的怒氣。
“玖、玖兒省得了……可是娘娘您的身子……”玖兒身體一顫,還不忘擔憂的問。
云綰嘆息一聲,目光復雜,將她扶起,無奈的道:“玖兒,我只有你了……”
“小姐!嗚嗚嗚……若侯爺還在該有多好……”玖兒心頭一顫,緊緊抱著云綰,低聲嗚咽。云綰亦抱著她,怔忡的望向窗外零落的雪花,一點一點仿佛落在人的心上……
當初,若她不以死相逼,忠心耿耿的父親便不會叛變,逼宮之夜便不會染上云氏全族的血……
當初當初,悔不當初……
鮮血染就的龍椅,怎還會容人記得當初……
……
卷二
夢回前塵
初見,他是為她所救的落魄考生……
“云綰!待我金榜題名之時,便是我娶你之日!”他被一群家奴架在府門口,掙扎著對躲在定北侯身后的她吼道,猶如宣誓般的話語砸在云綰心間,至今余音回蕩……
“爹爹……”
“哼!不過是個落魄考生!竟敢肖想本侯之女!不自量力、癡心妄想!”
你說她的溫柔善良迷了你的眼,可知你的信誓旦旦動了她的心……
……
再見,他是名聲大燥的文武狀元……
“在下拜見侯爺!今日特來兌現當日諾言!”他御馬而來,翻身下馬對著定北侯拱手行禮,英挺的眉眼在日光下熠熠生輝。
“你……哼!文武狀元又如何?還得看我家綰綰的意思!綰綰……”云爹回頭一看,身后的寶貝閨女,臉上分明帶著女兒家的嬌羞!不禁暗道:完了!!!
……
婚后,他是威名遠揚的定疆大將……
“此次出征又不知何時才能回來,綰綰,是我對不住你……”
城門下,他溫柔的摟她入懷,聲音帶著絲絲愧疚。她笑著揉開他緊蹙的眉,安慰說:“你我之間何必說這樣的話,煊,綰綰懂你,去吧!綰綰與一國百姓都翹首待你凱旋呢!”
她的聲音如鈴,笑靨如花,帶著祝福與希望,安撫了他心底的愧疚,讓他能安心赴往邊疆。卻不見,在他的身影身影湮沒在滾滾黃沙中的一瞬,她還是落下淚來。
人人道她賢德,誰又懂她離殤……
……
凱旋,他風光無限,卻是皇上的心中刺……
“爹爹!求您了……煊郎功高蓋主,皇上容不下他,綰綰不能失去他,爹爹幫幫他好不好……”她虛弱的倒在雪地里,澄澈的眸中倒映著云爹心疼的臉。
“閨女啊!你這是要逼爹爹造反啊!”
定北侯連忙將她抱在懷里,滄桑的眼中帶著心痛與無奈。
云家世代忠臣之名終要毀之一旦了!
可是,為了愛女,背負亙古罵名又如何!
她到底有多愛你,才能魔怔了般豁出全族性命……
……
后來,后來就是逼宮啊……
逼宮之夜,一切刀光劍影皆埋在黑暗中,沒有硝煙,沒有戰火,冷冽的夜風中,卻是滿滿的、令人窒息的腥風血雨。
無盡的夜吞噬整個皇宮,也吞噬了愛她的人。
“祁煊……善、善待綰綰……”這是爹爹最后的話,亦是她整個余生的夢魘……
宮外飄著雪,宮中淌著血。暗沉冰冷的夜里,云氏一族的血,染紅了她整個世界。
她終于知道皇宮為什么那么冷了,因為每一角、每一寸都是用血洗過的……
卷三
你心里只能有朕
“嘶——”
冬日的夜風冰涼入骨,透過窗欞的縫隙撲在云綰身上,她被凍醒,怔忡的望著即將燃盡的紅燭,滴滴蠟淚在昏黃中竟那么像血……
夢中最后的畫面,是她未出世的孩兒的鮮血染紅的地板……
她蹙眉,摁了摁隱隱作痛的太陽穴。她竟趴在桌上睡了,難怪那冷,下意識喚了玖兒,卻無任何回應,想她以然入睡,便伸展下僵硬的手,拾起掉落在地的書卷,準備上榻。
倏然,一陣風來的猛烈,殘留的燭光熄滅,她心頭一震,提起裙擺跑向耳房。看到里面的場景,頓覺得冰冷入骨……
玖兒不在……
“奴婢不管!奴婢就算拼了命都要請到太醫!”
“玖兒……你怎么那么傻……”
頭一陣昏沉,云綰撫著額頭,攙在一旁的墻壁上,搖搖欲墜,卻很快便直起身子,提裙往外面跑去,恰逢換班,她順利的跑出鳳棲宮。
風雪在耳邊呼嘯,如刀割在她臉上,生疼,冰冷的皇宮被黑暗籠罩,她像個迷失了方向的孩子,朝著黑暗跑去,漫無目的又奮不顧身……
玖兒……等等我……
嘭!
不知跑了多久,雙腿已經沒有知覺,她一個踉蹌摔在地上,她掙扎著想爬起,淡藍色的冬衣被雪染成了蒼白的顏色,在漫天飛雪中,那么渺小,那么無力……
一陣清香撲鼻,她怔忡的望去,入眼是滿園的紅梅,含苞待放的點點殷紅像火光綴在冰天雪地,云綰空洞的眸子顫了顫,低聲喃喃:“紅梅……梅園……”
驀然,她瞳孔一縮,緊緊盯著梅園入口處的淺淺腳印,還有被雪半掩的錦囊。云綰猛的爬起,揪住那個錦囊,凍僵的手猛烈顫抖。
這、這是玖兒常掛在身上的……
她快速跑入梅林,梅枝在她身上劃道道痕跡,她卻已然顧不上,順著腳印拼命的跑,不知摔了多少次,不知被劃破多少道口子……
她只知道,玖兒,是她唯一的親人了……
“玖兒!”
果然,在梅林深處,看到了玖兒的身影,云綰大松口氣,向她喚道。
玖兒一驚,手中捧著大把鮮艷的梅花,轉身對著云綰笑道:“娘娘!您怎么來了?您看!玖兒折了好多您最喜歡的梅花!打算明日給您一個驚……呃!”
玖兒清脆的聲音在悶哼中凝滯,澄澈的眸光徒然渙散,嬌艷欲滴的梅花墜落,未驚起一絲冰雪,那聲輕響卻似敲在云綰心間……
云綰走向玖兒的腳步徒然僵住,凝視著玖兒的眼,睚眥欲裂,倒映著玖兒倒在雪中的身影,穿透她胸口的箭頭那么刺眼,血從那里涌出,染紅了身下的白雪,她身旁還有她為云綰折的紅梅,鮮艷的紅,紅的泣血……
“……玖兒……”云綰的聲音帶著顫抖,緩緩向玖兒走去,每一步都似費了全身力氣,終于走到玖兒身邊,跌跪在她身側,顫抖的手想要撫上她清秀的眉眼,卻在看到她灰敗的眸子時凝住。
……
“多謝小姐出手相救!玖兒愿為奴為婢報答小姐恩情!”
“小姐,以后是不是得叫娘娘了呢?咯咯咯……娘娘、娘娘……”
“娘娘,你再不用膳玖兒就去告訴皇上了哦!”
“玖兒不管!玖兒就算拼了命也要為您請來太醫!”
“娘娘!您怎么來了?您看!玖兒折了好多您最喜歡的梅花!打算明日給您一個驚喜呢!”
……
“噗!”
殷紅的血噴灑自云綰口中噴灑而出,云綰抬頭,悲慟空洞的眸子映著執弓的人,緩緩倒地。
漫天飛雪,滿園紅梅,不及她染血朱唇……
比冰雪還要冷酷的聲音響在她的耳畔,靈魂都要被凝固。
“綰綰,你心里只能有朕……”
卷四
萬千苦澀你不懂
倏日,正午。
“回稟陛下,娘娘高燒已退,以無大礙,但不宜有太大的情緒波動。”
“嗯,下去吧。”
太醫已然退下,祁煊的目光落在云綰蒼白的臉上,或許是日光的緣故,她的眉蹙的更緊了,祁煊見此,側過身子擋住刺目的陽光。無意間瞥見她緊攥著的錦囊,他掰開她的手,將錦囊收入袖中。
剛要揉開她緊蹙的眉,卻驀然對上了云綰猛然睜開的眼,第一次,他看不透。
“綰綰……”他的身聲音帶著絲絲顫抖。
她沒有說話,或許是因為日光刺眼的緣故,一滴清淚順著臉頰緩緩滑落,映襯著她蒼白的面容,凄美的驚心動魄。
祁煊連忙吻住她的淚珠,將她摟在懷里,她很平靜,沒有反抗。
他想說話,卻堵在心口。復雜的情緒如網將他裹覆,密不透風。
“煊,綰綰只有你了。”她突然埋在他胸前,低聲喃喃,清晰的落入他耳,驚起漣漪。
他渾身一震,將她摟的更緊了,目光復雜的望著緊緊縮在他懷中的她,終究還是無話。
新晉宮女碧瑩一進來看到的便是這樣一幕,皇上將皇后緊緊抱在懷里,神色溫柔,如視珍寶,耀眼是日光透過窗欞撒在兩人身上,溫馨而唯美。
皇上與皇后終于和好了呢!她喜滋滋的想。不敢打擾,轉身輕輕將房門帶上。
卻未曾看到埋在祁煊懷中的云綰猛然睜眼,淚水早已消失不見,只余一片漆黑,如夜的空洞荒蕪,卻又翻涌著不為人知的情緒。
……
一月后。
“娘娘,您知道嗎?那莞嬪又鬧了個笑話!”
莞妃冒犯皇后,降位為嬪,還被禁足一個月。
這一個月,后宮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風頭最甚的莞妃突然失了恩寵,皇后不但重新把持管理后宮之權,還重獲皇上寵愛,這一個月來,皇上日日宿在鳳棲宮,那榮寵的勢頭甚至蓋過了初立后的那段時間。
“哦?”
殿前的女子盈盈而立,妝容精致,華貴的宮裝在燈光下流光溢彩,更襯得她雍容端莊,又不失威嚴,她聽到碧瑩的話,緩緩勾唇,墨眸劃過興味。
“嘻嘻!今兒個下午莞嬪去御書房給皇上請安,還帶了什么銀耳羹,結果還沒進去就讓人連人帶羹趕了出來,聽說回到未央宮還發了好大的脾氣,砸了不少東西!宮里人人都笑話著呢!”碧瑩連忙說道,笑盈盈的,隱隱帶著幸災樂禍。
禁足剛解就跑去皇上跟前晃悠,還真忘了當時皇上發了多大一通火!
“呵!又不安分了!整理一份砸損之物的單子送去,順便告訴她,國庫空虛,國風崇儉,身為‘寵妃’理應為皇上分憂。”
“是,娘娘!”碧瑩笑瞇瞇的應下,那模樣像極了幸災樂禍的小狐貍,逗得云綰也不禁笑了。
“綰綰為何事如此開懷,說出來讓朕樂一樂可好?”洪亮的聲音傳入殿中,云綰迎過去行禮。
“臣妾參見皇下!”
祁煊將她扶起,抬手親昵的刮了下她的鼻尖,略帶責怪的說:“都叫你不必在殿前等了,又不聽話!”
“皇上~”云綰矯嗔的瞪了他一眼,好似在說‘你怎么那么不領情’,那嬌俏的模樣頓時將祁煊逗樂。
“哈哈!好了好了!不罵你就是了,下不為例。快點進屋,要是著涼了心疼的還是朕。”
“油嘴滑舌!”
“那也只對朕的綰綰!”
“……”
……
“皇上,這是臣妾親手做的銀耳羹,皇上可得給點面子!”云綰站在祁煊身側,盛了一碗銀耳羹遞到他面前,他笑著接過,不假思索的嘗了一口,笑道:“綰綰手藝又精進了。”
“多謝皇上夸獎!”云綰笑盈盈的接下,惹得祁煊又一陣大笑。
“綰綰愈發沒臉沒皮了!”
“哼!皇上盡取笑臣妾!”云綰臉一紅,嬌嗔而視。
精致繁麗的頭飾在燭光下熠熠生輝,隨著她輕微的動作顯得更加晃目。祁煊晃了晃神,眼中倒映著她精致的妝容,心中涌起復雜的情緒。
他斂了笑,殿中徒然安靜下來,云綰疑惑的問:“皇上,怎么了?”
默了默,他輕撫她的臉頰,心中那絲復雜蔓延到眼中。
“綰綰,你變了。”
從前的綰綰不會戴怎么繁重的首飾,她嫌累……
從前的綰綰私底下不會喚他皇上,她嫌生疏……
“皇上,時間在走,人,哪能不變啊……”她頓了頓,再次揚起艷麗的笑。
“是啊……人是會變的……”他執碗手晃了晃,嘆息聲湮沒在璀璨的燭光中。
說完,他靜靜的凝視著不遠處晃動的燭火,久久不動,久到她以為時間都凝滯了。
“你知道朕為何要殺玖兒嗎?”他出聲,聲音帶著縹緲,猶如那明明滅滅的燭火。
她聞聲,隱在長袖中的指尖微顫,滿室的橘光都照不進她如夜的眸。
“綰綰,你心里只能有朕……”這是他那夜是的話,是凍結她最后一絲念想的話。
綰綰心里一直都只有你,可你為什么要一次又一次的碾碎綰綰的希望……
她俯身依偎進他懷里,嬌柔可人的像只小鳥。
“臣妾知道。”聲音平淡如水。
祁煊擁住她,沒有只說話,燭光為二人渡上朦朧溫馨的光暈,他卻感覺不到絲毫暖意,心中的復雜沉淀成苦澀,在眼中一閃而逝,她看不到。
綰綰,你不知道……你不知道啊……
……
卷五
綰妹妹配不上那么好的你
東方的地平線上緩緩升起縷縷白線,劃破如墨的夜。
祁煊已經上早朝去了,聽到里面云綰起床的動靜,宮女們里面進來服侍,卻被云綰喊了出去,她們疑惑的退下,不敢多語。
云綰走到妝臺前,從隱蔽處抽出一個小匣子,打開,里面只有一支玉簪,看不清她在何處按動了機關,底部一松,她迅速抽出塞在縫隙中的一張,攤開,上面畫著玉佩型的圖案,但似乎不完整。
云綰張開手掌,只見掌心赫然是一個一模一樣的紅印子,是人按壓良久形成的,她連忙提筆對照著在紙上畫了起來,一筆一線,終于將圖案補充完整。
她緩緩勾唇,眼中暗沉涌動。
迅速收拾好,便將宮女喊了進來。
……
用完膳,云綰走到院中懸掛著的鳥籠下,見她一來,籠中的鸚鵡便嘰嘰喳喳的叫喚。
“娘娘!娘娘!娘娘……”
云綰被她逗笑,伸手打開籠子,甚至解下拷在它腳上的小鏈子,將她捧掌心低聲說了幾句話,便將它往天上一拋,雪白的鸚鵡在空中盤旋幾圈,一會兒便飛的沒影兒。
“娘娘,那不是您最喜歡的鳥兒嗎?怎么……”碧瑩走到云綰面前,驚訝的問。
往天空中看了一會兒,云綰才緩緩開口:“它要去它該去的地方……”她的聲音極淺極淡,好似要隨風飄散。
碧瑩依舊疑惑,卻沒有再問。
入夜 。
潑墨的夜將一切都吞噬,在無盡夜色中,那星星點點燈光顯得格外微弱、渺小。
“安軒王,這是兵符圖紙。”
云綰空靈的聲音響在殿中,她抬眼看著面前的男子,將手中的圖紙遞了過去。只見他一身月牙色錦袍,在燭光下顯得溫潤如玉,俊郎的臉上擒著溫柔的笑。
他是安逸軒,是祁煊的好友,曾是他麾下的副將,如今是朝中重臣,封王號軒,人稱安軒王。
安逸軒沒有立即接下,而是走到她跟前,問:“真的決定了嗎?”
“嗯。”她答。
他笑了笑,竟將她摟在懷里。她身體一僵,卻沒有反抗。他在她的耳邊低喃:“綰妹妹,待覆了他的王朝,你我二人遠走高飛,歸隱江湖,可好?”
他的懷抱太暖,她的心太冷,她不適應,緩緩退開他。
“好。”聲音輕的幾乎要散在燭光下,他卻聽的真切,他眼中猛然迸發出熾熱而喜悅的光芒,剛要再說些什么,卻被她打斷。
“夜深了。”
“那……我先走了。”他頓了頓,柔聲說道,隨著她回應,迅速從窗戶躍出,消失在夜色中。
“逸軒哥哥,對不起,綰妹妹配不上那么好的你……”她在心中暗暗的想。溫暖的燭光映在她晦暗不明的側臉上,顯得她整個人朦朧縹緲,卻暈不開一絲暖意。
“出來。”
哐當——
是飾物墜地的聲音,云綰隨之望去,單薄的身影癱跪在角落里,瑟瑟發抖。
“碧瑩。”
碧瑩連忙爬到她腳邊。
“娘娘……”聲音帶著顫抖。
“你是誰的人?”云綰輕輕挑起她的下巴,與之對視,眼中漆黑一片,猶如吞噬一切的漩渦。
“奴、奴婢……現在起是娘娘的人……”奴瑩看著她,眼眸在搖曳的燭光澄澈清明,她心頭一動。
“玖兒……”她下意識的呢喃。
云綰凝視她的眸,透過她在看另一個人,眼中竟緩緩聚起溫柔。良久,碧瑩定了定情緒,小心翼翼的開口:“娘娘……您在想玖兒姑姑嗎?”
她回神,眼中的情緒散去,移開目光,沒有回答。
玖兒是獨一無二的,沒有人能代替她……
……
卷六
嫁衣如火
三日后。
濃密的黑云籠罩在皇宮上空,傳來暗沉的壓迫感,壓得人幾乎喘不過氣來。
一場廝殺在層層宮闈中悄悄上演。
云綰端坐在殿中品茶,繚繞的茶香中,她似乎品出了血腥味,將茶杯放下。她緩緩起身,每一個動作都透著優雅。
她今天穿著的,是嫁衣,是當初她嫁給還是文武狀元的祁煊的時候穿的。
火紅的嫁衣隨著她的步伐在空中搖曳,她似乎又回到了那個時候,那里不是皇宮,沒有冰冷,沒有寂寥,只有漫天的喜悅與喧囂,和眼中的彼此。
彼時,他的身影在她眼中倒映,她曾幸福的想,這會是永遠……
如今,她容妝依舊,周遭卻寂靜的無情,她想,他的身邊是不是與她一樣冷清……
出了殿門。
碧瑩安靜的躺在一旁,心口開出殷紅的花兒,她望著東方的宮闈,那是耀眼的旭日,和她忠心的人。
她是皇上的人,卻沒有向皇上告密。只因,皇上只是讓她保護皇后娘娘……
云綰目不斜視的向著清和宮的方向走去,無數鮮紅的身影從她眼前掠過,認識的或不認識的,她都沒有停,耳邊充斥著兵刃的撞擊聲,她始終平淡,似乎周圍的慌亂與她無關。
這樣的事,在皇宮,是不足為奇的吧。況且,她都經歷過了。
不過是再染一層血,再埋一層骨,明日,誰還看得出痕跡……
御花園。
宮裝女子步伐虛浮的走在小道上,精致的臉上掛著不合時宜的笑。
“哈哈哈……本宮是莞妃……本宮是莞妃……皇上最寵愛的妃子……哈哈哈……皇上最……”
癲狂又熟悉的笑聲讓云綰停了步伐,她抬眼望去,那是莞妃。莞嬪亦看到了云綰,笑聲頓了頓,走到她面前。
“愿來是皇后娘娘啊!皇后……皇后……不受寵的皇后罷了……哈哈哈……本宮是莞妃……皇上最寵愛的莞妃……莞妃……莞……莞……綰……”
她的笑容猛的一滯,絕美的臉徒然變得猙獰,狠狠的盯著云綰。
“你是云綰!你為什么是云綰!你到底有什么好!他心心念念的總是你!連侍寢都喊著你的名字!哈哈哈……綰綰……綰綰……為什么……為什么!為什么我爭了那么久卻只是你的影子!為什么!我那么愛他!我不甘心!就因為我長的有幾分像你嗎……”
莞嬪的神情突然怔忡,手撫上臉頰,修長的指甲劃破肌膚,鮮血順流而下。
“……這……這樣便不像了吧……”
嘭!
云綰微微一驚,看向撞在假山上的莞嬪,鮮血染便了她半張臉,她竟然還笑著。
“本宮沒有輸……”莞嬪的聲音越來越小,她只聽清這些,見莞嬪的嘴還在張張合合,她不由得頓下俯身。
斷斷續續的字句落在她耳中,她蹙了蹙眉,起身離開。
“……你被騙了……你們都被她騙了……被騙了……”
……
終
究竟是誰負了誰?
清和殿。
殿中寂靜又暗沉,與殿外的喧鬧形成鮮明對比,祁煊靜坐在高高的龍椅之上,一直望著緊閉的殿門,似乎在等什么人。
終于,殿門被推開,日光猛然射入殿中,祁煊瞇了瞇眼,卻目不轉睛的盯著緩緩向他走來的女子,那鮮艷的嫁衣在空中搖曳,逆光而來她美好的好似一個夢,讓他晃神。
他又夢見了那一天嗎?
她嫁衣如火,向他走來,帶著一身的溫暖與幸福……
云綰走上玉階,站到他面前,居高臨下望著他,嫁衣依舊是嫁衣,眼中卻沒有溫暖與幸福。
他笑了,癡癡的喚:“綰綰……”
噗——
匕首沒入他的體內,毫不留情的抽出。這是他贈她護身的匕首,她卻拿它刺向了他……
殷紅的血濺在她身上,與火紅的嫁衣融為一體。
“這是你欠云氏一族的……”她說,手上的溫熱讓她顫了顫,望著毫不反抗的他,眼中翻涌的恨意似乎有一瞬的凝滯,眼前閃過一個畫面,他身穿喜服,遠遠的望著她笑,等她走過去,似乎能等到永遠……
噗——
“這是你欠孩兒的……”占據她心頭的,還是那一地的殷紅。
他依舊沒有反抗,望著她,任衣襟染作暗紅。
終究是他負了她,負了護她一世長安的諾言,他的綰綰,該是天真爛漫的……
“這是你欠玖兒的……”這一次,匕首停在半空,她被他握住了手腕。
她蹙眉,想掙脫,卻被他一拉,她跌在他懷里,匕首已然深深刺入他的胸口,她怔怔的看著他,他還是笑著,那么張狂,那么耀眼。
“這是我欠你的……”他說。他松開她的手,將她緊緊抱著,似要揉進骨子里,貪婪的汲取著她的氣息。
“你……”
她怎么也沒想到他會是這個反應,她以為他對她只有占有欲,就如那夜他說的話:“綰綰,你心里只能有朕……”
他為何不是一直那樣無情,現在的他讓她心慌。
“綰綰,聽我說說話好不好?”
他打住她的話,盛滿溫柔的眼望著她,熟悉又陌生。
“綰綰,你知道我為何要殺玖兒嗎?”
她沒有搭話,溫熱的血液滲入她的衣襟,望著他蒼白的臉,不知道為何她覺得有些心悸,曾經篤定甚至憎恨的答案她有些不確定了……
“前朝走失過一個公主,叫宋玖……”
她揪住衣服的手緊了緊。
“她在逼宮那夜才知道自己的身世,她是前朝唯一的皇室遺脈,她就是玖兒。”
“在剛查到的時候我也是不信的,直到你小產,我終于抓到她的馬腳。太醫說你是因為常常吸食活血的藥物才致使小產,而那個宮女安插到你宮里不出三日,根本近不了你的身,還來不及下手,便背了宋玖的黑鍋……”
“知道宋玖是如何得手的嗎?”他將一個錦囊遞到她面前。她看見一怔,那是玖兒常常佩戴的。
“不……”她身體在顫抖,不可置信的望著他。
怎么會是玖兒,她跟了她五年,她那么信任她……怎么會……
“這個錦囊混著你最喜歡的香料,便幾乎成了麝香……”
“那一夜是我將她引出去的,也是最后一次試探,事實證明,她的確背叛了你,可我萬萬沒想到你會跟出來……后來,我總想解釋,你心里卻有了答案,你根本不會像現在這樣聽的進我的話……”他的聲音越來越小,卻句句砸在她心上,痛的窒息。
“綰綰,對不起,終究是我負了你……若我沒有當這個皇帝,若我對你再多一點關心,我們也許便不會到這個地步……”
他的體溫愈來愈冷,她緊緊抱著她,明知無法挽回卻依舊在害怕。
是他負了她嗎?
她曾以為的事實,到如今,卻再也篤定不了了……
感情是兩個人的事,若她對他足夠信任,那便不會讓他人有機可乘……
他的第一個妃子,是她幫他納的。他也申辯過,她卻只記得賭氣,看到他們有一絲曖昧,便迫不及待的要證實,只相信自己看到的,全然不顧他的辯解。
之后便有了一次又一次,只要看到有人往他面前湊,便故裝大度,似乎這樣便占了上風,卻永遠都無法忽略心底那那絲鈍痛……
他們,便這樣有了隔閡,他屢次想彌補,卻總被她冠上“負心”之名,一次又次的推開……
終于,曾經的白頭偕老成了鏡花水月,拼命想挽回,卻只是虛妄……
“煊……”
“綰綰……你曾說過:綰青絲,挽情思。能否再為我綰一次發……”他的聲音斷斷續續,虛弱而無力。
他伸出手,扯下束發的玉簪,一個小小的動作都似乎要費盡一身力氣,失了玉簪的約束,一頭墨發傾瀉而下,若墨如瀑,襯得他面色愈發蒼白。
他看著她溫柔的笑著,似乎想笑到亙古,卻在下一秒定格。
生命的最后一瞬,他留給她的,依舊是溫柔……
……
安軒王進來時看到的便是這樣一幕,答應要與她遠走高飛的女子,依偎在她最愛的男子身上,兩人都穿著婚裝,沉沉的睡著了,再也不愿醒來……
“將二人葬入皇陵,合葬……”
“遵旨!”這是新皇第一道圣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