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重聲明:文章系原創首發,文責自負。
1
一張銀行卡,一張照片。
客廳茶桌上是剛拆開的快遞包裹,里面就這兩樣東西,卻讓向來表情寡淡的單國仁臉色驟變。
尤其是照片。
上面是一對顛鸞倒鳳的裸體男女,非常扎眼。女人躺在自己散亂的黑直長發里,背著鏡頭朝向另一邊。男人貓一樣趴在她身上,警覺到什么似的,回頭盯向鏡頭。
這是一張中年男人的臉。四十歲上下,兩道墨色濃眉,一圈青色胡茬,光影明暗之間,看似寡淡無欲的面相之下,隱隱是不愿外露的欲仙欲死。
做這事兒還端著,人前一定是位體面的大人物。
單國仁就是這個大人物。
兩年前,他因為發現半枝蓮素而在醫藥學界聲名鵲起。這是一種抗癌效果極為顯著的新物質,單國仁本人曾經罹患肝癌,能夠死里逃生,靠的正是半枝蓮素。
然而,半枝蓮素還遠遠不是“抗癌新藥”。
一種新藥起碼要經過藥學研究、藥效學研究、藥代動力學研究和安全性評價等一系列臨床前研究之后,才能進入臨床試驗階段,再到上市,少說也得十年以上的時間。
單國仁當時是死馬當作活馬醫,生死全憑天意。況且孤證不立,半枝蓮素還是得從臨床前研究一步步做起,試驗成功之前,毫無疑問不能用于臨床治療。
可是癌癥晚期患者,三五個月的壽命都是奢望,哪有時間等專家五年十年的做試驗?
于是半枝蓮素的黑市交易應運而生,賣的是天價,卻總是供不應求。
半個月前,黑市貨源突然中斷,以此續命的患者驚慌不已,尤其是有錢人,眼看存量藥品即將用盡,自然不會坐以待斃。
他們之中有人神通廣大,利用七拐八拐的關系,終于搭上了半枝蓮素的發現者——單國仁。
寄照片和銀行卡的就是其中之一。
2
這人叫徐恒,灃安有名的地產大亨,五十來歲,肝癌晚期。
按醫生的說法,即便用最新的抗癌藥物,最多也就撐半年。時間一到,一邊是地府陰魂,一邊是萬貫家財,照舊要陰陽兩隔。
醫生把丑話說在前頭,末了又遞出一根救命稻草,那就是黑市上炒得火熱的半枝蓮素。
徐恒不惜重金買到藥品,服用一個月就有療效,三個月后,病情明顯好轉。
眼見康復有望,黑市竟然斷貨了,任你出多少錢,也沒有藥販子接活兒。
“徐總,這事兒得往根上找。”
說話的是徐恒的手下李平,一個四十來歲的中年男子。他特意來找老板,說有辦法弄到半枝蓮素。
徐恒歪在病床上,示意他繼續講下去。
李平說:“半枝蓮素的提取工藝沒有公開,別家公司一直沒法提取,黑市上的藥品說來說去,還是從單國仁那兒來的,咱們得從他身上想辦法。”
徐恒略覺驚訝,李平這家伙坐過牢,是個大老粗,如此清楚半枝蓮素的來龍去脈,顯然是有心在他面前露臉。
他問:“你是說去找單國仁?”
李平說:“嗯,只能找他!”
徐恒微微點頭,當下沒有好辦法,讓他試試也好。
李平很快聯系上了單國仁,向他發起了一波又一波的金錢攻勢。
“單教授,錢不是問題!”
李平滿臉堆笑。治病這件事兒,徐恒說了要不惜任何代價。買命嘛,自然要舍得花錢,否則不就是罵自己命賤嘛!
單國仁苦笑不已,暗想:“錢不是問題,問題是沒有半枝蓮素。”這個意思他翻來覆去講了無數遍,嘴皮子都快磨破了,李平就是不信。
李平當然不信。
假清高他見多了,不要錢也正常,房產、古董、字畫、美女,總有一款合心意吧?他把這些東西明里暗里、有意無意地提了個遍,可單國仁總是一口回絕。
“單教授,您說沒有半枝蓮素,總得有個說法吧!網上都說這東西是從中草藥里面提取的,費事是費事了些,也不至于一點都沒有吧?您要是真遇到了什么困難,是沒有原料,還是缺人手、少設備?盡管開口,我們幫您搞定!”
這話說得很周到了,單國仁啞口無言。
所謂半枝蓮素提取自半枝蓮,只是他對外的說法,事實上,半枝蓮素來自于一個女人的眼淚。這個女人叫班晴。
3
班晴是孤兒,長在福利院。
也許是沒有家的緣故,她把整個世界當成了家。遇見單國仁以前,她幾乎跑遍了國內所有省份,要是碰到喜歡的城市,就找個工作長住一段時間。
四年前,她與單國仁相識,為他留在了灃安,自然是真的喜歡了。
歲月安好,直到前年九月,秋實的季節,單國仁收到了肝癌確診單,晚期。
主治醫生彎著兩道白眉、瞇著一雙慈眼跟他說:“回家去吧,想吃就吃,能玩就玩。”
這意思再明白不過,單國仁措手不及,然而他沒有選擇,不管多么不甘,都只能默默接受即將到來的死亡。
萬萬沒想到的是,三個月后,他的病情大為好轉,竟然可以下樓溜達了。
要是普通人,這種奇跡十有八九會被歸功于佛祖天尊真主上帝,可單國仁不是普通人,而是藥學專家。
他躺在床上一遍遍思索,期待有個蘋果一樣的東西,能給他砸出個驚天動地的發現來。
到底是什么將他從死亡邊緣拽了回來?
他清楚記得,那么多個不眠之夜,他疼得翻來覆去,是班晴抱著他的頭,與他長夜為伴。她迷迷糊糊地打盹,時常因為魘在噩夢里,急得淚如雨下。
那些眼淚滴落在單國仁的嘴唇上,竟然并不苦澀,反倒有一絲清甜的味道。
難道是眼淚?
這個念頭猶如一道閃電,猛然將他暗無天日的世界照亮了。
他把這個荒唐的想法告訴了班晴,她雖然不信,可試一試總沒什么壞處。
就這樣,四個月后單國仁奇跡般地康復了。
藥學專家的本能告訴他,班晴眼淚中含有一種未曾發現的物質,有非常好的抗癌效果。
很快他就從中提取到了有效成分。
實驗顯示,這種成分對離體培養的腫瘤細胞具有極強的抑制作用。
他激動地昏了頭,迅速向外公布了這種新物質,又不好提及真實來源,便說提取自一味輔助治療癌癥的本草半枝蓮,并取名為半枝蓮素。
他甚至邀請了幾個行業內的老專家,與他們合作培養離體腫瘤細胞,以驗證半枝蓮素的抗癌效果。多次試驗下來,眾人的結論非常一致,那就是半枝蓮素對腫瘤細胞的抑制作用遠遠強于當下所有抗癌藥物。
這件事情轟動一時,單國仁風頭無兩。
名利加身的喜悅過后,他突然意識到,所謂半枝蓮素提取自半枝蓮這個說法,是個非常容易拆穿的謊言。這個巨雷一旦爆開,會讓他身敗名裂。
唯一的解決辦法就是盡快測定出半枝蓮素的化學結構,找到人工合成的方法。只要半枝蓮素能夠人工合成,抗癌效果又佳,即便不能從半枝蓮中提取,那也可以解釋為試驗失誤,而不是嚴重得多的學術造假。
單國仁計劃已定,接下來急需的是用于各種試驗的半枝蓮素,這需要班晴的鼎力支持。
班晴當然愿意幫助單國仁,可惜眼淚就那么多,試驗需求卻越來越大,漸漸有心無力。
單國仁說:“你哭啊!”
班晴擠眉弄眼,咯咯笑道:“實在哭不出來嘛!你病好了,我笑還來不及呢,再說還有個好消息要跟你說,我找到了……”
“你根本不想幫我!”單國仁打斷班晴,怨氣沖天。
班晴見他生氣,正要安慰,忽然一個巴掌飛來,左臉一陣火辣辣的疼。沒等她反應過來,就聽單國仁吼道:
“哭!”
班晴腦子一片空白,覺得頭發被人從后面揪得生疼,耳邊是一連串破音的吼聲。
“哭!”
“哭!!”
“哭!!!”
班晴扭頭吃驚地看著單國仁,這個平日里斯斯文文的男人,她一瞬間不認識了。她一點都不想哭,那是示弱,可是眼淚不爭氣,洶涌著噴薄而出。
單國仁兩眼放光,歡天喜地地拿著量杯接在班晴的下巴下面。待到淚水流盡,還意猶未盡地用量杯邊緣,順著班晴的臉頰細細刮了一遍。
班晴只覺得胃內翻騰,再也控制不住,幾乎要把五臟六腑一塊兒打包吐出來。
她立時就要跟單國仁分手,又因他的花言巧語回轉,隨后又是家暴。數次之后,班晴心灰意懶,決心離開。
可惜沒走成,她被囚禁了。
注射催淚藥物以后,她變成了一臺生產淚水的機器。
單國仁對外只說兩人性格不合,和平分手,班晴搬去了外省。
班晴的朋友毫不意外,甚至早早料到了這個結局,失蹤是班晴的常態,實在沒必要大驚小怪。
4
“單教授!”
“單教授!!”
李平看著走神的單國仁,心里十分不滿。
“嗯?你剛才說什么?”
單國仁可算是神游回來了。
李平只得重復一遍:“試驗室能不能先勻一些給我們,價錢都好說,徐總等不起了!”
單國仁眉頭皺成了結。
班晴被囚禁以后,半枝蓮素產量劇增,正好許多指著救命的富豪愿意花大價錢買藥,單國仁一來不好拒絕,二來也不想放過賺錢的機會,自然就同意了。
可是這事開了頭就沒法停下來,眼見班晴的淚水越來越少,他只能隨之減少出貨。終于在半個月前,淚水耗盡,他果斷停止了向外供貨。
如今的存量優先用于測定化學結構,再預留一部分用于化學合成工藝的相關試驗,也就將將夠用,哪兒還有余量送人。
“真沒了!”
這是單國仁第四次拒絕李平。
昨天下班后,單國仁被一幫朋友死拉硬拽去喝酒。酒高意酣,夜里糊里糊涂跟一個叫陳嬌嬌的姑娘上了床。不想今天一回家,就收到了這張照片。
單國仁坐在沙發上想著前前后后的事兒,這他媽就是仙人跳。他在男女問題上向來規矩,沒想到竟然栽倒在李平手上。
單國仁不缺錢,也不在乎感情,盛名在外的這兩年,他更加雄心勃勃了。他想要的是青史留名,比屠呦呦還偉大的那種,容不得一點道德瑕疵。
李平這么做,算是拿住了他的軟肋,一旦發作,他就算不死也得脫層皮。
秋陽斜盡,屋子里昏暗下來。
桌上的手機猛然一亮,彈簧似地蹦了一下,接著就自顧自地在桌子上振動打轉。
單國仁按了接聽和外放,手機里傳來一個變音處理過的、陰森森的童聲。
“單教授,您強奸這事兒證據確鑿啊,有視頻有體液,賴不掉的。我們也不想事情鬧大,對人家姑娘聲譽不好,不然……就私了?您以后要流芳百世,也別傷了和氣。”
流芳百世?不遺臭萬年就謝天謝地了。
“行吧!”只得答應。
“爽快!照片隨您處置,卡密碼六個六,是您該得的。三天后我要第一批貨,我們老板一康復,視頻自然交您處置。”
胡蘿卜加大棒,單國仁只能認栽。
半枝蓮素存量有限,徐恒拿走一部分,各種試驗就更加捉襟見肘。
單國仁需要盡快找到新的來源,思來想去還是得從班晴身上找辦法。
普通人的眼淚成分早就研究透了,絕大部分是水,其余是少量無機鹽、蛋白質、溶菌酶等等,哪有什么抗癌物質!
班晴的眼淚為什么會異于常人?
單國仁一直把精力放在了半枝蓮素本身,還真沒有仔細想過這個問題。
如果這是基因決定的,班晴就不是孤例,她的血親之中應該有人跟她一樣。
對,找她的血親!
單國仁猛然想起,班晴確實有個胞弟。
班晴九歲時,父母車禍去世,留下她與時年五歲的弟弟。家里沒有其他直系親人,姐弟倆只能被送進福利院。后來弟弟被外省一對夫妻收養,兩人也分開了,再沒見過面。
大概四個月前,有個叫連峰的青年,自稱是班晴的弟弟,來找他打聽過班晴的消息。
當時他嚇了一跳,以為這人查到了什么,只說跟班晴分手之后再沒聯系過。那人留下名片,說要是有他姐姐的消息,麻煩通知一下他。
有驚無險,單國仁松了口氣,漸漸忘了這件事。這會兒又想了起來,趕忙去找名片,還好當時留了個心眼,沒有隨手扔掉。
“喂,是連峰嗎?”
“你是?”
“單國仁。”
“哦,有我姐的消息了?”
“約個時間,咱們聊聊。”
5
單國仁家住昭行坊。
這個小區全是三層兩戶型聯排別墅,距離市區又近,價格不菲。
兩天后的下午,他敞著入戶門,在家等連峰。東邊靠窗的餐桌上,早就擺了一桌菜,邊上放著一瓶茅臺酒。
門鈴響后不久,一個二十五六歲的青年來到門口,黑色口罩,黑色鴨舌帽,黑色沖鋒衣,道了聲:“單教授好!”隨即脫帽換鞋,走進客廳。
“連峰是吧?見過一次。快進來,邊吃邊說。”
單國仁將人引到餐桌,兩人相對而坐。
連峰也不客套,徑直問道:“有我姐的消息了?”
單國仁搖了搖頭,沉默良久才說:“她可能出事了!”
連峰微微一驚,等著后話。
單國仁說:“你姐離開沒多久,我就后悔了,可是顧著臉面,不愿意主動找她,想等她回心轉意。后來你找過我,我以為是興師問罪,只是推搪。你走后不久,我沒忍住,給她打了電話,關機。連續打了幾天,一直關機。你姐我了解,她總是各地旅行,為了朋友找她方便,這么多年從沒換過號碼。我隱隱覺得不對勁,就向她以前的朋友打聽她的去向。問了一個,說不知道,問了十個幾十個,都說不知道。我這才發現,她就好像人間蒸發了一樣。”
聽到這里,連峰濕了眼眶。
單國仁見狀,嘆口氣繼續說:“她喜歡旅行,尤其愛去名山大川,那種地方多數比較危險,你跟我都在找她,可這么久都沒聯系上,我有點擔心,她會不會已經……”
話到此處,連峰崩潰大哭。單國仁趕忙遞上紙巾,連峰頭也不抬,胡亂擦著眼淚,桌子上轉瞬間多了七八團用過的廢紙巾。
許久,連峰漸漸平靜,聲音兀自哽咽,開始斷斷續續地講他家的事情。
他十三歲時,養父腦溢血去世。
大四那年,家里著火,養母重度燒傷。他趕回去時,人早就奄奄一息了,吊著一口氣在等他。
養母說:“小峰啊,爸媽一直不愿意你跟原來的親戚來往,想著我倆肯定能給你一個完完整整的家,可惜不爭氣,又讓你變成了孤兒。你應該記得,你還有個親姐姐,叫班晴。去找她吧,以后好有個親人幫襯著。”話說得磕磕絆絆,語畢左眼滑下一顆淚,人便去了。
連峰說:“我心里一直記著姐姐小時候的樣子,養父母一去,她就是這個世上我唯一的親人了。這幾年我一直在找她,好不容易找到你這兒,你卻說她已經……”
后面幾個字,連峰沒能說下去。
單國仁話里話外都在煽動他的情緒,好讓他號啕大哭,以獲取淚水樣本,又擔心這個胞弟與班晴分別太久,沒多少感情,沒想到竟然情深至此。
他起身拍拍連峰的肩膀,順帶收拾了桌上那一大團廢紙巾,見連峰哭得儀容不整,就說:“去衛生間洗洗吧!”
連峰點頭離開。
單國仁走到門口,門開個縫隙,將廢紙巾遞了出去,見一雙手接了,隨即趕在連峰之前回到了座位上。
連峰回來后一語不發,坐在桌邊發呆。
單國仁焦急地等待著化驗結果。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手機鈴聲響起,他避過連峰去接聽,那邊只說了一句話:有半枝蓮素。
再回到餐桌時,單國仁帶著一壺新沏的茶,給連峰倒了一杯:“喝點熱茶吧!”
連峰端起茶杯,轉身走到窗前,怔怔站了一會兒,見外面黑透了,說:“我該走了。”回身將空杯放在桌上,望向單國仁,“今天多謝了。”說著往入戶門走去,正要換鞋,忽然哐啷一聲栽倒在了地上。
茶里有藥,連峰昏了過去。
單國仁拖著連峰,坐直梯上了三樓,將人扔在地上,歇了口氣,跑進了衛生間,從架臺上拿出一把牙刷,尖頭輕輕一按,就見梳妝臺連同鏡子整體從左邊緩緩打開,竟然是一扇門,里面有間隔音密室。
單國仁再回臥室,夾了連峰兩個胳肢窩,磕磕碰碰將人拉進密室。喘了片刻,脫去連峰的外衣外褲,一股腦都穿在自己身上。
正準備走,想起什么似的,回頭瞧了一眼。
密室盡頭有個身穿灰白條病號服的女人,膚色慘白,長發散亂,手腕腳腕被鎖在一具底座嵌入地板中的十字架上。一雙眼睛各扣一只透明眼罩,淚水通過與眼罩相連的輸液管道,流向實驗臺的收集容器。
此刻,容器空空如也。
“你弟弟來了!”
女人就是班晴,聞言一聲慘叫。
單國仁充耳不聞,徑直向外走去,轉門緩緩關閉,班晴的聲音也隨之遠去直至消失——這是一間隔音密室。
單國仁出門時換上了連峰的鴨舌帽和鞋子,又戴上黑色口罩,兩人身形相仿,如果從監控里看的話,很容易得出結論:
連峰離開了。
6
單國仁離開小區時,對面馬路上停著一輛黑色轎車,搖下半扇車窗,里面坐著一個中年男人。他一邊吞云吐霧,一邊目不轉睛地盯著昭行坊大門。
這人是李平。
他來到徐恒身邊以后,因為有案底,一直不得重用,常常跟一個叫賈明的小兄弟大吐苦水。
有次吃飯,李平幸災樂禍地說:“徐恒這老東西吃的那個抗癌藥斷貨了,正到處找人買藥呢。”
“好機會!”賈明嘴角一揚,“平哥,兄弟有個法子,能救徐恒一命。要是成功了,別說重用你,怕是會記你一輩子的恩情。”
李平一下子來了興致,忙問:“什么法子?”
賈明跟他細細講了半枝蓮素的來源。
“你是說從單國仁身上下手?”
“沒錯!你老板又不在乎錢,找到單國仁拿錢砸,肯定能拿到藥。即便不成,平哥辦了那么多釘子戶,對付一個書呆子,還能沒點手段么?”
李平連連點頭,深以為然。
他先是毛遂自薦,得到徐恒重用,緊接著去找單國仁買藥,卻碰了幾次釘子,之后賈明幫他設計了一出仙人跳,單國仁果然上鉤。
眼看半枝蓮素就要到手,李平心情大暢。
昨天晚上,他約了賈明喝酒慶功。
“平哥,還有個發財的機會!”
李平見識過賈明的手段,一聽這話,兩眼放光,催促他趕緊往下說。
“單國仁這家伙有個大把柄,比強奸什么的還要駭人,兄弟也是才知道。這里先賣個關子,明天下午你去他家自然會知道,到時候一定要狠狠宰他一筆,回頭咱倆平分。”
李平有些猶疑:“什么把柄?先告訴我,不然我這心里沒底。”
“平哥,兄弟跟你也算掏心掏肺了。”賈明有些生氣,“這個發財的道兒,本來沒必要跟人搭伙,你愛去不去!”
李平心下盤算道:“也是,這會兒就跟我說了,我要是自己單干,還有他什么事兒。”于是笑道:“好,就聽兄弟的。”
他按照約定早早守在了昭行坊門口。
不久,有人敲車窗。
李平見是賈明,穿一身灰色運動裝,聽他笑道:“我要進去了,得避開攝像頭,不能走大門,你就在這兒等消息。”
李平點點頭。見他直行不遠,往小區臨近的一條僻靜小路走去。
約莫兩個小時后,手機鈴響,是個陌生的座機號碼,李平一接聽才知道是賈明,電話中他細細講了接下來怎么行事。
李平掐煙下車,按著指示來到小區門口,輸完戶號,門立馬開了,就像有人時刻守在可視對講機旁邊一樣。
他在保安客客氣氣的眼神中,大大方方地走進昭行坊。按地址找到了單國仁家,入戶門虛掩著,他輕輕一推,走進客廳,竟然沒有人。坐直梯直奔主臥洗手間,見那兒有間密室,里面囚著一個女人。
李平心中大喜,暗暗贊道:“賈明這小子真特么有能耐。”
7
夜色暗沉的時候,單國仁繞過監控悄悄回到家里,全身上下早換了一身休閑商務裝。
單國仁開門進屋,顧不得換鞋,飛速跑向直梯,要去三樓臥室。余光中他發覺客廳有個人影,腦袋嗡的一聲,腳步隨之停下,定睛一看,見沙發上坐著一個人,竟然是李平。
“又見面了,單教授!”
單國仁面無表情:“你怎么進來的?”
李平沒回答他的問題,笑著起身,踱著碎步四處打探屋子,口中嘖嘖贊嘆:“房子真不錯,兩戶型的聯排別墅,你住東戶,西戶沒人嗎?”瞧向單國仁,見他警惕地看著自己,咧嘴一笑,“看來是沒人住,不然怎么布置密室呢?”
單國仁表情倏忽間猙獰起來。
李平不理,繼續笑道:“西戶也是你的房產吧?密室建在西戶,入口開在東戶主臥的衛生間——別說,還真挺難找!”略一停頓,滿面笑意地瞧向單國仁,“我進去看了,那女的什么都跟我說了……”
“徐總的藥物,我全包了!”單國仁打斷李平。
“徐總?”李平嘴角一揚,“那個老東西是死是活,跟我有什么關系?我一個小嘍啰,就那么點工資,值得為他拼命么?”
單國仁聽話聽音,知道他想要錢。
“開個價!”
“四千萬。”
獅子大開口。
單國仁沉默良久,說道:“留個賬戶,兩年之內,我分多次打給你。”
李平始料未及,微微一怔。這人非但答應得爽快,甚至連付款方式都想好了。四千萬可不是小數目,一筆一筆轉賬,不容易被銀行瞧出異常,還可以防備他一口氣拿到全款后出爾反爾。
這家伙真是精明。
“好!”李平應了。
就見單國仁幾步走到茶幾前,拉開抽屜,取出一本筆記薄和一支圓珠筆,轉身朝他走來。
李平心中暗嘲道:“什么年代了,這個大科學家竟然還用紙和筆!”
紙筆遞來,李平接過,剛寫下銀行抬頭,突然胸前一陣猛烈的疼痛,恍惚間見一把老式剪刀直直插在心口,握著剪刀的那雙手,狠命轉了幾轉,又往他身體捅了進去。
筆記薄下藏了一把剪刀。
單國仁的把柄只能抓在死人手里。
李平驚愕不已,左手下意識箍住剪刀,右手迅速掐住了行兇者的脖子,眼前浮現的正是單國仁扭曲不堪的面孔。
李平比單國仁健壯得多,雖然受了傷,但這一掐用盡了全力。單國仁氣息窒滯,臉紅脖粗,左手死命掰扯李平掐住他脖子的手指,右手使在剪刀上的力道登時大減。
李平咬緊牙關,趁勢拔出剪刀,一鼓勁,將剪刀尖頭扳向了單國仁的方向。與此同時,右膝一提,直往單國仁小腹頂去,連頂三五下后,傷重虛弱,力道越來越浮,掐著單國仁脖子的右手也漸漸松弛下來。
單國仁緩過一口氣,正要發力,突然間一道勁力傳來,剪刀猛地扎向了他的腹部。他愣了一愣,瞧見一只戴著手套的大手,握著李平手腕,操著剪刀,暴風驟雨般往他小腹刺了幾下。
單國仁悶哼幾聲,吐出一口鮮血,鼓著雙眼,順著那只手瞧了過去,口中呢喃有語。李平一時愣了,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也回頭去看,見身后站著一個青年。
他與單國仁幾乎同時叫出聲來:
“連峰!”
“賈明!”
青年就是連峰,連峰就是賈明。
他一撤力,李平和單國仁同時倒在了血泊里。
8
連峰養母死亡,是因為有人縱火。
縱火的人就是李平和他領的幾個混混。
那年連峰家所在的城中村拆遷,養母想多要些拆遷費,死扛著不搬走。李平當時就在開發商那里討生活,帶人去連峰家搞恐嚇,往屋子上澆了汽油,想逼養母搬出去,沒想到一個失手,真把房子點著了。
事后小嘍啰頂了罪,李平作為主謀卻只蹲了一年監獄,出來后就被老板介紹到了徐恒這兒。
連峰不甘心,跟著出獄后的李平來到了灃安,還以賈明的身份與他稱兄道弟。
連峰在等待一個時機,可惜遲遲不來。
有一天,他在夜攤借酒澆愁,猛然看到了一張親切的面孔,恍惚就是當年姐姐的樣子。他與那個女人相視良久,交談了幾句,兩人都是大驚,立馬確認了對方的身份。
女人就是班晴。
那時候單國仁癌癥康復,早已聲名鵲起,而她又找到了失散多年的弟弟,接連的喜事讓她興奮不已,幾乎以為自己是在做夢。
班晴興沖沖跑回家,正打算跟單國仁說連峰的事兒,沒想到等待她的卻是一場家暴。
之后沒多久,連峰察覺到了班晴的異常,多次逼問,她終于合盤托出,連半枝蓮素的來龍去脈也一并說了。
說完她嘆了口氣:“單國仁眼里,我不過是個小白鼠罷了。”
匹夫無罪,懷璧其罪。班晴的眼淚就是那塊璧玉。
連峰猛然意識到,單國仁根本不會放走班晴,強行分手一定會把他逼上絕路,后果不堪設想。他一時沒了主意,就讓班晴不動聲色,盡快找機會悄悄離開,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說。
那天見面之后,班晴再也聯系不上了。
連峰震驚不已,他非常清楚:班晴一定是被單國仁囚禁了。他的第一反應是報警,念頭一閃即否,班晴眼淚的秘密絕對不能公開,否則會有無窮無盡的禍端。
單國仁是她男友,尚且為了半枝蓮素打她、罵她、囚禁她,與她毫無瓜葛又汲汲于名利的其他藥物學家呢?還有那些在癌癥邊緣垂死掙扎又恰好有錢有勢的人呢?
連峰汗流浹背,心想不能莽撞,一切都得從長計議。唯一可以安心的是,班晴只是被囚禁,沒有性命之憂。
連峰開始跟蹤單國仁。
這人差不多兩點一線,不是實驗室就是家里,囚禁地點應該就在這兩個地方。實驗室人多眼雜,很難藏人,那就只能在家里。
連峰以尋找胞姐為由頭,特意找過單國仁一趟,約在他家里,就是想趁機摸摸情況。之后他又偷偷進去過幾次,仔仔細細找了很多遍,可惜一無所獲。
連峰一籌莫展。
大概一周前,李平跟他喝酒,說徐恒一直服用的抗癌藥斷貨了,正急著尋找新的貨源。
連峰心下暗驚,半枝蓮素短缺,難道是班晴出了意外?不能再等了,必須趕快行動。
單國仁與李平互不相識,卻分別是連峰姐弟的仇人,這兩個人難道就不能成為冤家對頭來一場你死我活的決斗嗎?
連峰念頭一轉,計上心頭。
9
血泊里的兩個人都沒死,吊著最后一口氣。
李平聽到“連峰”這個名字時就已經明白了眼前發生的一切。連峰接近他,幫他獲得徐恒重用、找單國仁買藥、仙人跳,還有最后這次發財的道兒,全都是為他精心設計的陷阱。
他驚詫地望向連峰,連峰卻不理他,目光挪到了單國仁身上。
“你沒有喝茶?”單國仁口中含血,說話十分吃力,頓了頓悠悠說道,“你這么一鬧,班晴的秘密就守不住了,你以為她以后還能安安靜靜地過日子嗎?”
“怎么不能?”連峰笑道,“我姐姐因為家暴想跟你分手,你不同意,就將她囚禁起來變成性奴,密室垃圾桶有你用過的套兒,里面還有你的體液。”
單國仁急道:“我根本沒跟她……”
“這個還得多謝你……”連峰打斷單國仁,望向李平,“那個套兒是陳嬌嬌特意留下的,是你用來勒索單國仁時要用的證據。”
李平目瞪口呆。
單國仁掙扎了幾下,向連峰怒目而視:“你殺了人,也逃不脫......”
連峰冷笑道:“我殺人了嗎?李平想從你這兒買半枝蓮素,你不同意,于是設計要挾你。你沒有辦法,約他上門談判,卻被他無意間抓到了囚禁班晴的把柄。他趁機訛錢,你惱羞成怒,想殺人滅口,兩人扭打在一起,雙雙斃命......”
此時地上的兩人,早已有進氣沒出氣。
連峰瞄了一眼,似是喃喃自語:“至于我嘛,根本不知道你們是怎么死的。因為我查到了單國仁囚禁我姐姐的線索,讓他發現了,早就被他下藥迷暈了。”
語罷,進廚房燒毀了那雙手套,灰燼隨水沖走了。
他來到客廳,又靜靜等了半個小時,見那兩個人終于死透,轉身走到餐桌前,捧起茶壺,唅了一口茶水,不緊不慢走上三樓,進入密室,朝憔悴的班晴點了點頭,班晴也回以點頭。他倆早已對好了口供。
接著,他隨意躺在地板上,咽下那口茶水,漸漸昏睡了過去。
再次醒來時,夜已沉沉。
連峰來到客廳,看著那兩具涼透了的尸體慘然大叫,那聲音驚動了保安,驚動了昭行坊,也驚動了整個灃安城。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