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天下大雨,有一十二三歲模樣的黝黑少年,手捧半紙包栗子,怯生生地站在市集的檐下躲雨。
“他在這站了一整天,什么也不買,只光盯著人看。這誰家的孩子這么奇怪?”
聽完賣棗大嬸的話,身著蓑衣斗笠,長著絡腮胡的彪形大漢邁步走到少年跟前。少年被來人嚇了一跳,幾乎想要逃走。
“這栗子怎么賣?”大漢聲如洪鐘。
少年顫巍巍地努力比劃著說:“紅色……這么長……甜的……”
大漢買回一串糖葫蘆。少年眼睛放光,歡天喜地拿著糖葫蘆,轉身一溜煙往山上跑了。
“這是把過冬的糧食都拿出來賣了啊,好貪吃的松鼠精。”
大漢拿著半袋栗子,笑笑轉身走了,蓑衣下面隱約露出道袍的衣袂。
二
別人都是從狐貍精修真成仙,而她是從仙界被貶下成為狐貍精。其他狐貍精都不待見這個異類,一群小狐貍整天欺負她。仙子狐貍總是默默被打罵,臉上卻掛著和善的笑容,使人看了恍如春風拂面。
其他狐貍見她還笑著,下次欺侮得更變本加厲。
一天,仙子狐貍又被一群狐貍精圍困,扔石子,譏諷她。
狐群散后,狐貍婆婆拄著拐杖,擔憂地從地上扶起她:“孩子,這樣天天被欺負,你怎么都不生氣也不反抗呢?”
仙子狐貍起身,抬手溫柔地掃掉身上的塵土,微笑答:“怎么不生氣呢,可氣死我了這群沒教養的小逼崽子!等本仙法力恢復的一日,看我不一個個劈了他們!”
狐貍婆婆目瞪口呆。
仙子狐貍笑著解釋說:“別見怪,我現在雖是凡身,但以前的習性是改不了的。神仙沒有別的表情,微笑就是你們的面無表情,若是大笑,就是你們的大哭了。”
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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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孤獨的劍客,浪跡江湖多年,陪伴左右的只有他的貼身佩劍。
這日黃昏,難得平靜,劍客在山外小閣樓獨酌。酒至半酣,他覺得太四周安靜,開始自言自語起來。
從當年他在山下跪三個日夜拜師學藝,到他十八歲出師獨身闖蕩江湖,少時隨人走鏢沒賺幾個錢,比武大會打到剩一半人時敗下陣來,四方飄蕩做一些行俠仗義的小事情,沒人找上門來比武也沒人來委托他什么,天資不出眾的他好像什么都平平無奇。劍客把他的經歷一一數說了個遍。
無人回應,他便權當下酒。拿著酒壺搖晃地站起來,他靠著窗戶看外面落日熔金。
椅子上的佩劍哐當一聲掉落地上。劍客拾起,重新把劍放好。
在他旁邊,一個透明的人影不知何時站那里,像是陪了他很久那樣,聲音溫軟地勸他:“你不會喝酒,少喝點。”
劍客覺得四周太安靜了。
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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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患上了老年癡呆,她寸步不離地陪在他身邊。
冬日午后,兩人在庭院里曬太陽。她愜意地閉上眼睛,又睜開,教他把雙眼閉上,別直盯著日頭。他有些遲鈍地慢慢合上眼皮。她安靜地抬頭望著他。以她的性格,本應該在大草地上撒歡,或是滿屋子追鬧著玩,但自他得病以后,她竟也安靜了下來,像是換了個性子似的。
但她的霸道一如往常。有貓靠近他們時,她叫著嚇唬它們離開,一邊不忘數落他不要太縱容它們,不然以后要被欺負了。他似懂非懂地看著她,笑得像以前一樣憨厚而溫柔。
她恍惚想到,以前是他一直黏著她,傻呵呵地只知道要和她玩,不管她怎么冷眼相對,欺負打罵他,下一次他還是帶著他心愛的球,快活地跑到她身旁來。
現在換我黏著你了,她想道。
今天的陽光很好,庭院里,黃貓和柴犬并肩坐著,毛茸茸的爪子按在了一起。
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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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司新來了個實習生。很快大家就發現,這個小姑娘有點怪異。倒不是說她為人不好,就是她有點神經質。比如,她所有的資料紙,不管用了多久,始終平整如新,因為她一面用著一面還細心抹平它,不隨便折疊或者亂放;她打字時手指輕輕地按著鍵盤,生怕損壞了它;用打印機或者飲水機也是一樣,小心得有點過了頭。其他人表面上客套著,背地里一群人偷偷嘲笑她的奇怪。
小元有點煩惱。她長著一張扁平的沒有特色的臉,但她生來卻異于常人。小元能聽到所有的東西在說話,對,所有的——桌椅電腦杯子水壺鍵盤,他們不總是出現,但時不時會冒出來,細聲細氣地請求她輕一點,或者幫他們擦干凈灰塵。小元覺得很不自在,好像隨時在被人監控。這么多年來,她總算也努力適應了這個毛病。
盡管很麻煩,但小元開不了口拒絕它們。反正平時注意一點就好了吧,她想。
就是其他人有時候看她的眼神有點奇怪。不過小元這么多年來都格格不入的一個人,也習慣了。
那天下班,所有人都走了,剩下了平時總要花更多時間收拾東西的她。小元像往常一樣,把文件夾,手機,便當盒一件件細致地放在隨身的布包里安置好,她檢查了辦公桌,把椅子推進桌子,再小心地拉上拉鏈。
小元呼出一口氣,最后用手拍拍布包,對它輕輕說:好了。
小元不知道,門口有人把她的溫柔都收進了眼底。從那時候起,他喜歡上了這個和別人不一樣的女孩。
你看,世界上這么多人,要與眾不同一點,我才從人群中能認出你。那些把自己變成和別人一個模子的人,他們才真的無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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