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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有千匠,凡一門手藝做到極致,便可稱匠,無論是哪行哪業(yè),手藝嫻熟者且有自己的個性,獨具匠心,便可稱做匠師,從古至今,師承子弟,一代接一代,才傳承下這么多種職業(yè),不論是坐落于喧囂鬧市的,還是歸隱山林間的,大大小小,都存在著塵世間的各個角落,但由于匠師自身個性,和紅塵間種種意外變故,許多神奇的手藝都失傳了,早以掩蓋在歷史長河之中,直到現(xiàn)代,許許多多的奇特手藝大多都沒有再見過。
從我8歲記事起,父親的工作就一直在我眼中很神秘,不像村里的其他孩子父親們每天在某個地點干著平常的工作,父親的工作至那時我都還未見過,只知道父親每次出門說是工作時,都在傍晚,每逢日落而出,日出而歸,每次歸時,面色也不太好,顯得蒼白,好像用力過度的樣子,然后便摸摸我的頭就一言不發(fā)的進了臥室,然后夜晚再出去,這樣的行為常常發(fā)生。
當我發(fā)現(xiàn)父親的秘密時是一個尋常夜晚,父親回來了,身上背著個渾身沐血的人,看我沒有醒來,便匆匆的進了他的房間,我好奇心重,便沒裝睡,躡手躡腳的走到了他的臥室門口,開了個門縫便朝里望,從此就見到了影響我最深的一幕,自此也改變了我的一生。
那傷者躺在父親床上,我這才瞧清他的傷勢,胸口有著一道一尺長的口子,傷口兩邊紅肉被翻開,向外斷斷續(xù)續(xù)的殷著鮮血,一支胳膊從肩膀處像被被刀砍過一般,差點沒切斷,僅剩連著層肉皮,我捂住嘴巴,怕自己叫出來,畢竟這對年少時的我刺激太大,父親沒多再猶豫,手就開始動了,我才見到比那傷勢更刺激的一幕,父親一只手將兩片翻開的肉合住,來不及停下,另一只手便朝傷口處一抽一穿,肌肉和血管就好像穿針引線般相互對接,連在了一起,動作就像在織衣服,神經(jīng)和血管為線,肉為衣,但我知道這種流暢度,是村口繡衣服最巧的阿婆也做不到的,待傷口完全重合,父親手一抹,胸口處便完全光潔了,連個疤痕都沒留下,除了傷口留下的鮮血還殷在床單證明著剛剛胸口上的傷口是真實存在的,便再無痕跡,父親又把目光放在了胳膊上,忽的五指并攏,比作手刀,就朝那斷裂處劃去,手起手落,胳膊便完全從肩膀處切斷了,傷口平整如玉,這讓我又想起了巧手的木匠處理木頭,父親手沒停,拿起切下的胳膊朝肩上一拼,再松手時,已完全連上了,而且正常如初,我嚇得一個趔趄,不小心踢了房門,父親沒回頭看,只是幽幽一聲嘆息縈繞在我的耳旁。
當我正式想向父親學這門手藝的時候,父親沒吭聲,只是目光復雜的看著我,凝視良久才說道,我瞞你這么久,就是不想讓你再走上祖上留下的這行,但你還是知道了,看來一切都是冥冥之中宿命的安排,可笑造化弄人。
父親說,祖上這行,叫人匠
父親說,人匠這一行,就是在逆天改命,終不得善終的。
父親說,但凡是傷口,人匠都能修好,但只有一樣,他技藝再高,也修不好。
父親還是如此,夜晚還會時不時的出去“救人”(我已經(jīng)知道父親的工作,父親便沒在隱瞞),白天教我“修理”的手藝,日子倒也算不上有何大的起伏,不知不覺間竟匆匆以過了6年有余.
關于“救人”這一詞,是我自己稱呼的,父親從不這樣稱呼,他說這是“修人”,我也曾在小時候問過為何要這樣叫,父親只說,人匠這一行,并不是想象中的懸壺濟世的活菩薩,人匠這一含義,正如匠的特性,不可以像做慈善,就好像木匠處理木頭,紡織匠織理衣服,都是為了生計,是一門為了吃飯的手藝,所以人匠處理傷者,大多數(shù)像做份內(nèi)的工作般,有錢便修,無錢更不會浪費力氣,不能有主觀感情的,且修人時,萬萬不能將手藝暴露于世…
我還記起,在當時聽到這種解釋時,年少的我像如遭了晴天霹靂般,一兩天下來和父親鬧著脾氣不吃不喝,因為這解釋對于我心目中人匠的形象簡直天差地別,雖然小時候的我還懵懂無知,但善良之心卻一直深存在小小的胸膛里,這也致使著當初鼓起勇氣去向父親學習,因為最初的愿望便是想拯救落難之人…
這么多年下來,父親的手藝我以學的差不多,但一顆渴望濟人的心卻遲遲沒有冷卻,并且隨著技藝的嫻熟,越來越渴望有所施展,終究15歲的一個夜晚,我耐不住性子,便在父親出門之際,偷偷地溜到村子上去,尋求有傷患的家庭…
翌日清晨,我就著第一道晨曦趕往家中,一晚上的“救人”很是成功,雖然救人過程不得露光,但宛若神跡的復原依舊還是讓鄉(xiāng)親們感到驚奇,現(xiàn)在記起,鄉(xiāng)親們喜極而泣的淚水和的千恩萬謝的感激遲遲在我腦海里揮散不去,學藝6年,我終究沒聽父親的話,當個冷血的人匠,因為我想去拯救更多的傷病之軀,一生也不想用這神奇的手藝同人做交易,我望向緩緩升起的夕陽,攥著自己有些用力過度泛白的拳頭,心里暗自發(fā)誓。
推開房門,我這才發(fā)現(xiàn)父親早已回到家中,此刻跪在祖先的牌位前,嘴中念念有詞的悼念著什么,聽到我的腳步聲,父親沒回頭,只說了句,收拾收拾行李,正午前要搬走這里,我此刻再沒了剛才生怕被父親發(fā)現(xiàn)的擔驚受怕的心理,心中只剩下驚駭和疑問,急忙問道
“為什么,這里住的不是挺好的嗎?”
“為什么你自己心里清楚,我知道你昨晚都去干了些什么”父親依舊沒回頭,冷冷地說道
我咽了口唾沫,來不及想后果,又嘴硬道
“我不就去救了幾個人嗎,況且我的手藝你清楚的,不比你差,至于這樣嗎,況且這又和要搬家有什么關聯(lián)”
“錯就錯在你是去救!不是修,你還小,不知道咱們這行該怎么干,你這樣胡亂行動只會害了你自己,別再問其他的了,快去收拾行李,正午之前就要離開這里”父親忽然神色激動的轉(zhuǎn)過身來,沖我喊道
我再沒了剛才的猶豫,把從小的心里所想便直接都說了出來
“你這樣冷血我憑什么要聽你的!憑什么我也要按照你這種冷血的規(guī)矩來辦事,手藝是我的,我愿意怎么用就怎么用,我永遠都不會變成你這樣子!”我發(fā)泄般的喊了出來,只覺得心里一陣痛快。
父親聽罷腳底一陣恍惚,咣當一聲竟倚靠在凳子上,幽幽一聲嘆息差點沒讓我軟下心來
“孩子,你過來這邊坐,我給你講個故事”父親說完這句話,整個人仿佛一下子蒼老了十歲,倚著凳子向我招手
我終究于心不忍,走了過去,但沒敢坐
父親抬起頭,目光望向祖宗的牌位,似在斟酌,過了許久,才幽幽地說道
“在從前,人匠是門大業(yè),師輩健在時有十幾人共同經(jīng)營在世,而我的父親也就是你的爺爺是那時同門之中,技術最為精湛者,也是最老的一位人匠,我是他的兒子,也是他的弟子,但他不僅只有我這一個徒弟,我還有許多師哥師弟,我們數(shù)十位人,皆都很爭氣,父親(師傅)所傳授的,都很好的學精了,并且難得沒有一位心術不正者,都存著顆懸壺濟世之心,那時人匠便在無償?shù)膬A盡所能去幫助人們,因此深受人們的愛戴,所以隨著救得人愈來愈多,我們的名氣也愈來愈廣,那時人匠一稱怕是就等同于在世神仙的地位,聲名顯耀,也是最輝煌的一段時間”父親說道這里,嘴角微微向上勾起,雖然我目睹不了,但父親驕傲的神情使我仿佛也看到了當年年輕俊俏的父親一雙出神入化的雙手,生死人,肉白骨,渡人于苦痛,還人于健全的英姿,我不禁肅然起敬
“但,好景不長,噩夢就來了”父親說完,神往的神色便收回了,一張臉又被滄桑和愁苦布滿,我可以想象父親痛苦的內(nèi)心
“都說樹大招風,雖然人匠深受愛戴,口碑之好,流傳甚遠,但我們的存在過于神奇,且不知收斂,但凡重傷垂死者都能在我們手中健康如初,不知不覺間其實早已打破了江湖中的平衡,江湖紛擾,仇恨交雜,化解的唯一手段,便是殺光仇人,把威脅徹底清除,而我們的盲目救人,我們的慈善心腸,殊不知早已招了許多人的恨意,一些人的仇家說不定就是因我們之手,從奄奄一息,到又逍遙活著,我們也因此埋下了禍根,于是,災禍就在一天夜里突然降臨,我們雖然一雙神手可生死人,肉白骨,但在屠刀面前,卻連自救都做不到”父親沒來得及說完,就以凝噎不以,我只覺精神一片恍惚.....
“從那時起,我便隱姓埋名,可笑人匠這行竟只剩我這唯一一個傳人,只恨當時沒死在其中,隨他們而去,最為諷刺的是,哪怕兇手在黑夜行動,但隨著屋內(nèi)的燭光,我們分明看到,其中一些人竟是我們親手治好的,我們?nèi)f萬想不到他們會恩將仇報,為了杜絕一個后患,竟準備屠光我們,在那次災難后,唯有我和襁褓中的你僥幸活了下來,為了照顧年幼的你,為了不讓人匠完全失傳,這么多年來,我依靠著晚上蒙面修人,夸做有祖?zhèn)鞯纳竦っ钏帲驼{(diào)的茍活于世上,靠著這種行徑掙錢,養(yǎng)活你我,從未做過任何出格之事,若不是那年偶遇故人,不得不帶回家中出手救治,不然我永遠都不想讓你知道這些,因為我在經(jīng)歷了那次災難后,才終于明白了一件事,人匠貴為有鬼神驚嘆的本事,可修補一切傷勢,但唯獨修不好的,是人們殘缺的心啊,這樣的手藝何談有用!”
我聽完便默默的走出了房門
腦海里不停的回蕩著父親的最后一句話,望著被云霧漸漸遮起的太陽,終究如釋重負的松開了泛白的手掌,一顆躁動之心,再無波動
“咱們該走了,背上你的行李”父親在催我了。
我看了眼破舊的小屋和遠方的繁華,大踏步的轉(zhuǎn)身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