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浩明評點曾國藩家書之致澄弟(2)【1146】2024-11-4
評點:以身作則
曾府的當家人,現在已責無旁貸地是這位四爺了。但四爺也不是安分守己之人,他對出頭露面一樣的熱衷。這幾年里,湖南雖不是湘軍與太平軍角逐的主要戰場,但戰火并未徹底熄滅。咸豐八年七月下旬,圍攻衢州的石達開部二十萬人退出浙江進入福建。九年二月,這支部隊又由福建經江西進入湖南,軍勢浩大,連克桂陽、郴州等城,圍攻永州府。四月,石達開揮師北上,全力圍攻寶慶府。湘軍中許多兵勇出自寶慶府,對曾氏部隊的軍心是個很大的打擊。將士們惦記著家鄉的父母妻兒,憂重重,無心作戰。湖南官兵四萬人囤聚寶慶,湘鄉各郡的團練再次熱火起來。
曾四爺這幾個月來便一門心思用在辦團練上。他在給大哥的信中很可能談到兵勇不聽約束、紀律散漫的事。大哥于是告訴他,無論軍紀也好、家風也好,其培植的關鍵在于頭領,并以自身為例加以說明。“正人先正己”、“以身作則”等等道理,說起來很簡單,實行起來卻并不容易。因為人的本性是好逸惡勞,不愿受約束的。許多人之所以接受約束去吃苦,是在壓力監督之下的受迫行為,或是為了某種追求而強制性的行為。身為頭領,無人監督,也無人給予壓力,人的本性便自然而然地滋生了。這時,應以“更高的人生追求”來加以限制。能不能做到這一點,便是成功的首領或失敗的首領的一道分水嶺。
信的末段談到了曾氏近日所遭遇的一樁大事:奉命赴蜀。
在這之前,曾氏做了幾件重要的事情。
一是先年十月打下吉安后回家起屋的老九,四月底來到曾氏所在的江西撫州大營。五月初,在其父去世二十七個月時,曾氏與老九一道舉行了一個祭奠儀式,然后再正式脫去孝服、穿起官服辦事。這就是所謂的“服闋que(守喪期滿除服)”。
二是將撫州舊部四個營,再加上新募的七個營,共十一個營五千八百人,交由老九統領。這個新建的軍營仍叫吉字營。這支部隊日后成了曾氏最為得力的嫡系。新建的吉字營立即赴景德鎮援助張運蘭部。
三是奏請李鴻章留營襄辦軍務,協助曾國荃前往景德鎮。
現在來談一下“奉命赴蜀”的背景。前面談到,四月份石達開率部圍攻寶慶府。兩個月來,寶慶戰場成了鄂贛兩省湘軍自主帥到兵勇人人關注的焦點。五月份,胡林翼繼先期所撥水陸援軍一萬人后,又令李續賓之弟李續宜所部五千人渡過洞庭湖回湘救援。曾氏也命蕭啟江帶五千人赴寶慶。
寶慶戰場兩軍相持不下。湘軍統領更擔心石達開會由寶慶而進四川。當時,鄂、贛兩省,月需餉銀三十六萬兩銀子。這項餉銀靠的是各省接濟,但各省都不大情愿出。湖南乃湘軍的家鄉,自然不能推辭。湖北因胡林翼做巡撫,大權在握,每月鄂省拿出的銀子最多。除開湘、鄂兩省外,最大的餉源便是四川了。四川本就富饒,又加之有川鹽獲大利,三則一直未遭兵火,故拿得出銀子。倘若石達開進入四川,則川餉便有斷絕的可能。
一時間,四川又成了倍受關注之省。
胡林翼于援川之議更有深層的考慮。當年胡從貴州來到湖北,因曾氏的原因,才在湖南站住腳。胡一直牢記曾氏的知遇之恩。咸豐六年三月,他將四千人民交給曾國華,讓老六一夜之間便做了一支大部隊的統領。這是胡對曾的答謝。他為曾氏一直未有地方實職之事抱屈,便想借援川之機為曾氏求川督之職。他說服湖廣總督官文,讓官文上一道密折給朝廷,請朝廷派曾氏進川并授之以地方實職。
朝廷接受了派曾氏進川的建議,卻并不授曾四川總督的職務,這令胡林翼大感意外。胡的這個設想,一定與曾氏通過氣,可以想象得出,曾氏當時一定失望得很,內心里一定會很抑郁。
這可以從曾氏借種種理由拒絕入川的奏折中窺視一二。
曾氏找了三個借口:
一、身邊無兵。蕭啟江所部五千人已回湖南,景德鎮戰場正在白熱時候,曾國荃、張運蘭的圍城之兵不能撤。撫州老營現有的二千兵勇,皆江西省發的餉,自己無權調動。二、若將兵力撤走入川,則江西空虛。如此,則四川未保江西先棄。三、現在湖南吃緊,若帶勇長途跋涉入川,則沿途上兵勇將會逃走回湘。想說到這一點的時候,老練的曾氏乘機再次發泄無實權難辦事的牢騷。他說,勇丁之所以難以約束,是因為他們極難有升官的機會。湘軍中雖有許多人得到都司銜、守備銜、千總把總銜的賞賜,但這都是虛的,補不到實缺,前途無望,故一有機會便走。
怎送提出這三個理由后,請朝廷不讓他入川,只帶少數人再加上部分水師扼守湖北宜昌,兼顧四川與湖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