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穿上戰袍,完成能量充值。
一群小屁孩在沙發上亂蹦亂跳,喊著讓我給他們轉動畫頻道。我企圖讓他們安靜點,但發現那是徒勞的。我癱坐在地上,加班使我疲憊至極,到家還要應付這突然造訪的表侄子侄女們。
孩子們活蹦亂跳、東竄西躲,拿枕頭打鬧,嘻嘻哈哈的聲音吵得天花板都要掉下來。他們的眼睛閃著純真和快樂,笑聲經由咧開的嘴巴盡情釋放,那是他們最不吝嗇的東西。
看著他們,突然有種莫名的感傷涌上心頭。我默默回到房間關上門,爬上床用被子蓋住自己。
小時候放假,表兄弟妹聚在一塊,晚上會全部睡在一個房間里。但我們從未能好好睡覺,裝模作樣睡下,大人走后,房門一關世界立刻變了一個模樣。房間里三張被大人拼起來的床,是我們作威作武的舞臺。中間那張床寬而大,是戰場,兩邊的自然就是根據地。我們分成兩組,通常是年齡相仿的組成一組,為“被王”這一榮譽決戰生死。每個人都會封自己一個威風凜凜的江湖身份,我常以當時熱播的卡通片人物命名,比如百變小櫻、美少女戰士什么的。我們在各自的根據地里小聲商量戰術,總有一方先發出決戰通牒,隨后各派一名戰士上場。我們身披被單作戰袍,用力向后一揚,“哈——”地呼喊一聲,斗志昂揚地降臨戰場。枕頭是唯一的武器,拿起來就胡扔亂擲,鬧呀、跳呀、叫呀,一場激烈的生死搏斗就此展開。戰敗一方通常會以元氣大傷為由,躲回根據地“修養”。而最終勝利的那位戰士,整個“武林”都會稱他為“被王”,獲得今晚“冰被”的使用權。“冰被”其實就是一張真絲被,被空調吹冷后摸起來又冰又滑,夏天我們都搶著抱它睡覺。
和我一起玩的都是表哥表弟,作為唯一的女生,我從來都沒有贏過,自然也沒法享用“冰被”,只能跟在勝利者屁股后面,等著他賞賜我使用一會。又或者等他們集體跑去游戲機室打拳王街機時,獨自關上房門把它披在身上,像群臣愛戴的國王出巡一樣,在十幾平米的房子里來回繞上好幾十圈。被單長長地拖在身后,房間的地簡直都能被擦干凈了。那個時候,我覺得戰勝世界是很容易的事,只需要一席被子的勇氣。寬大的被子披在還沒長高的身體上,稍不注意還會被絆倒,但我從來都不哭。
而現在,被子包圍的世界成為了失敗者的避免所。
長大以后,才發現征服世界是一件很難,甚至是不可能的事。說實話,我也沒想過征服全世界,我只想努力經營好自己的小世界。現實往往是,工作和生活的壓力會把你的世界打磨得面目全非。就像今天應付的那個奇葩客戶,改了不下二十遍的稿子還不滿意,明明是“外行指導內行”卻只能隱忍著。我能夠做的,僅僅是回家后用被子蓋過頭,在黑暗但溫柔、渺小但安全的世界里,縮成一團用淚水向枕頭哭訴這個世界的壞。哭得太聲嘶力竭的時候,用嘴巴咬住被子的一角,避免懦弱被外面的世界知道。
堅持多年的校園戀情,在對方愛上別人而宣布完結;剛踏入社會,上司總以年齡而不是能力來定義你的職位和薪水;加班后回家路上,看見成雙成對的情侶和嬉笑結伴的人群,你不自覺地用雙手擁抱孤獨的自己;對于蠻橫客戶的無理要求,粗話到嘴邊就變成了“嗯”“好的”之類的允諾;看看銀行卡的余額,嚇得趕緊上班不敢生病;盯著秒鐘走動卻沒有睡意的夜晚,你不再想醒著看世界的狼藉,腦海里會閃過一覺永遠睡去的念頭……
那么多的不如意。
換作小的時候,被子揚起來往身上一披,便完成了能量的充值。在戰袍的庇佑下,我是王者、是勝者、是勇士,有著稚嫩但一往無前的勇氣和決心。如今,單薄的被子下只有一副傷痕累累的軀殼和一顆膽怯懦弱的心。在失敗悲傷的時候,我會蜷縮進被單的溫柔里尋找安慰。在這場叫做“成長”的戰役里,我的戰斗和防御能力顯然升級得過慢。我緊緊地卷著被子,就算外面的世界要末日,我也不想離開這個有治愈能力的小世界。
可是,哭著悲傷著我也會睡著。
醒來掀開被單,發現世界并沒有末日,突然就有點空虛。在太陽照耀的這個空間里,每個人依然以自己的方式頑強地生活著。我活著,居然從昨夜翻江倒海的悲傷里活過來了。抱著被太陽曬暖了的被子呆坐,臉埋在柔軟里,身上有種飽滿的溫熱在膨脹,種種不如意還在腦海里,情緒卻再也沒有辦法悲傷下去。
掙脫開被子,伸了個懶腰,我感到手腳里涌動的某種無法抑制的東西迅速填滿了身體,那種東西仿佛種子發芽時破土而出的勁。我把被子認真地疊好,也把壞情緒收拾好。或者與生活的這場戰斗里,誰沒有過傷痕?與生活、與世界和解,適當承認失敗,整理情緒恢復元氣再戰就去是了。王者不是沒有壞情緒和眼淚,勇士也并不是戰無不勝,但他們絕對是失敗后依舊一往無前。相信經過多個夜晚卷著戰袍的閉關修煉,我的功力和能量一定大增。
年輕卻一無所有的人啊,披上戰袍,與這個世界抗爭吧。而戰袍的名字,叫“勇氣”。
又失敗了咋辦?
卷起被子睡一覺唄!
By:說多了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