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藝……”爺爺總是把我的名字叫差。聲音還環繞在耳邊,但爺爺已經走了十多年了。
如果爺爺還活著,那他現在應該快成一個百歲老人了;如果爺爺還活著,那他也會看到爸爸蓋新房子了;如果爺爺還活著,那他也會看到生活比以前好多了。
爺爺年輕時可謂是個帥小伙兒。大高個,標志的五官,濃密黝黑的頭發。但是在我的印象中他一直是一個拄著拐棍的大老頭兒,每天都會和他的牌友們相約在村里小賣部里樂津津的打牌。老頭們聚一起手里打著牌,嘴里說著天下的風云變幻,歷史故事,好生一個活脫脫的“小天下”。要是他當天贏了,會給我一兩毛錢買糖吃,所以每天放學回來都會先跑去問奶奶爺爺當天到底有沒有贏牌。有一次爺爺回來一臉笑容的叫我過去,他從兜里小心地掏出兩小包小蜜棗放我手心,笑瞇瞇的告訴我是他偷偷留給我的,還讓我省著點吃,別一下都吃光。但是小饞嘴怎么能忍得住,兩口下去,小蜜棗就消失了。
爺爺不管走到哪都愛帶著我,他知道我嘴饞,所以帶著我出去就給我買一堆好吃的,那真是我小時候最幸福的時光。我從小到大就愛吃牛肉,但是那時候怎么可能時時有肉吃。我四五歲的時,正好有一天中午爺爺在炕上睡覺,他用被子捂著全身,就后腦勺露在外面,我竟然硬指著爺爺的后腦勺說是牛肉,哭著鬧著要爬上去吃肉,爺爺醒來知道后當天就跑了一趟城里給我買了幾片牛肉回來,雖然很少很少,我還是留著吃了好幾天。爺爺給我買牛肉這件事真的給我印象特別深刻,至于要吃爺爺頭是我媽和奶奶告訴我的??磥砦沂侵粫J吃的主啊。
后來,我長大了,上學了。但是爺爺對我的關愛依舊如此。每次我放學回家他都會叫我到他跟前摸摸我的小腳。摸一下給一毛錢,雖然是帶“薪”,但我還是不耐煩,不愿意,經常呶著嘴給爺爺翻白眼。可是令我怎么也沒想到的是在我上學的第六年爺爺宣告他的生命終止了,他要永遠的離開我了。
周末的早晨,我剛起床,突然就聽到奶奶一聲驚叫,緊接著是連續不斷的哭泣聲。就在那個早晨,爺爺去世了。但是我們竟然都沒發覺,清晨時爺爺的身體已八九分的僵硬,路人也進來幫忙給爺爺穿壽衣。而我如遇雷擊,眼淚不停的往下滑。那是我長那么大第一次哭得那么徹底,第一次不能自己。我不敢進去看已經被抬在木板上的爺爺。我沒想到和爺爺的最后一次會面竟然是他無動于衷一動也不動的躺在冰冷的木板上,臉被遮蓋了,我第一次不能面視著他的眼睛,第一次沒有聽到他叫我的聲音,第一次不能感受到爺爺手心的溫度……
接下來的幾天我一直守在爺爺的靈前,一直燒著爺爺頭旁的香。他們告訴我那是引路香,會帶著爺爺回家的。我不想讓他迷路,所以我日夜守著那個被燒紅的點,看著它冒出的徐徐青煙,我想這些青煙可能就是帶引爺爺回家的牽引線吧。
爺爺是個從不信迷信的人,在他生病的時候他依舊笑著跟我說:文藝啊,等爺爺死了你就給爺爺多燒點錢啊,別燒太多銅錢,多燒點票子,我就帶著輕便,人死了每走一步路都得給路旁的守衛交一元呢……唉,其實人死了就什么也沒有了,還燒什么錢。說罷,他表情略顯得凝重了些。
是啊,人去世了除了一堆白骨什么也不會剩下,我也沒有了曾經對我百般呵護的親人。可是回過頭去想想,我究竟也沒有在他在世時好好孝順過他,我想我也后悔,但終究沒有時光倒退,我永遠也找不回在那個清爽的日子里,一個剃著光頭的高個老漢拉著他的孫女兒的小手穿梭在人群里了。
年輕時他為了生計走南闖北,中國的大半個城市留過爺爺的腳印,那臺至今擺放在家里的上海牌的縫紉機穿越江南,中原,西北,駝在一個瘦高但是堅強的小伙兒后背上,最后被重重的放在這片黃土地上,它也略顯出了淡淡的歷史滄桑,爺爺的墳冢上也多了幾顆綠草穗。
房后又是青煙裊裊升起了,我想,那是爺爺找到回家的路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