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放學時刻,一群群稚氣未脫的學生從村校涌了出來,饑腸轆轆的向各自的家奔去。他早已餓壞了,早上匆匆吃過早飯之后就趕到了學校,可離家還有好長一段路要走呢!山村的孩子總給人一種發育不良的模樣,好似非洲兒童。這群發育不良的孩子們高興的走在剛修建好的水泥路面上,這晚來的禮物告訴著他們:一切都在好轉。
他住的較偏遠,與伙伴們一一揮手道別后,便只剩下自己一人走向最后的征程。有時,經過其他屋旁時能聞到濃濃的飯菜香氣,他靈敏的鼻子知曉那是什么菜肴,他知道它(鼻子)也有一雙明亮的眼睛。來到了岔路口,他轉向了右邊的那條雜草叢生的陡峭的小徑。左邊的那條小路同樣可以通往他的目的地,他與其他人一樣平時也是把雙腳踩在那條道路上面的。可是今天,他突然想去問候一下這許久不見的老朋友了。
爬完長長的山坡后,他站在了泥土公路上,不停的喘著粗氣。瘦小羸弱的軀體隨著緊湊的呼吸不停的起伏著,就像停歇在樹梢上不停歌唱著的蟬一樣。他轉過圓圓的小腦袋來,俯視著自己走過的路程,露出了勝利的愉悅表情來。
此時,離家不遠了。
他大踏步的沿著車輪碾過的痕跡走著,背上微卷的紅領巾歪向了一邊,不情愿的趴著。房子的一角出現在了視線中,他的雙腳不聽使喚的轉向了一個田坎——那上面有一片寬闊的草地。脫離航線的他就像背上歪向一邊的紅領巾。爬上田坎,來到熟悉的草地后,他把緊貼在背上的污跡斑斑的書包掀了下來,放到了被牛啃食過的草地上。一只書包的背帶快斷裂了,岌岌可危,他看著躺在面前的傷口,心想:該讓媽幫忙用針線縫縫了。
他在健康的草地上躺了下來,癟癟的肚皮好像沒那么饑餓了。用一只手上沾滿鉛筆芯粉末的小手輕輕的抽出一根青草來,將它嬌嫩的軀體含進了嘴里面,瞪大眼睛望著藏藍色的天空出神。
周圍的空氣中還殘留著牛身上的氣息,兩天前它還在這里來吃過草,兩天前他在這里看著它吃草。可現在,那頭牛——陪伴著他成長的牛——再也不會在這里來吃草了。他知道自己再也不能牽上它、觸摸它、騎著它了。想到這他哭了起來。昨天它被賣掉了,自己喜歡的老黃牛被賣掉了。沒有事先告知他這件事,這件事就發生了,措不及防,還沒來得及細細品讀的文字被翻了過去,他看著陌生的章節,想翻回到錯漏的地方,可一只大手阻止了他,大聲的告訴他:你只是個孩子,還什么都不懂。
不遠處生長著一棵高大的杏樹,密密麻麻的綠葉中躲藏著許許多多青色的杏子。小男孩此時的心就像那一顆顆沒有成熟的杏子——酸酸的。他看著眼前的半截草,仿佛看見了老黃牛的身影,它正張開牛口用舌頭把草卷進口中,臼齒把草磨壓成細小的碎片,發出了有節奏的細爵聲。他靜靜的聽著,忘記了饑餓,忘記了時間。
他望著無形的空氣,看見了牛那雙明亮、清澈的雙眸向他靠近。他伸出一只手去,在空中撫摸著牛溫暖的頸脖。他回想起牛一邊吃著鮮嫩的草一邊甩動著靈活的尾巴來,‘嗡嗡嗡’的聲音在他和牛之間不停回蕩。他喜歡那聲音。
有時一只牛蠅子停歇在牛健壯的大腿上,他伸出一只小手來小心翼翼的向它靠近,那慢慢靠近的小手就像一把寒光四射的利劍,無情的向敵人刺去。每次他都能夠得手,這值得稱贊。將抓住的俘虜用狗尾巴草或是用他此時嘴里含著的草莖從它屁股里面穿過去,這樣它就無法逃跑了,徒勞的在細細的草莖上打著轉,彈奏出悅耳的曲子來。這是童趣,他想,屬于孩子的童趣。
耳旁傳來了‘豌豆巴國’的循環歌唱聲,這個不知名的小鳥向所到之處展示著它美麗的歌喉。他一下子坐了起來,嘴里埋怨道:“該死的錢,真討厭,要不是因為它,牛牛就不會被賣掉了。”
他拖著疲憊的身軀離開了草地,匆匆的向家門走去,身后的空氣望著遠去的他好像在說:“他還只是個孩子。”媽媽站在門前看見了走來的他,吃驚的問道:“你怎么從這邊回來了,那條路不是不好走嗎?回來這么晚,放學了不要在路途上玩耍,不知道嗎?”
他不高興的望了望媽媽,沒有回答。
“飯菜在碗柜里面,你自己熱一下,我現在沒時間。”說完就大步離開了。
他把書包輕輕的放在了黃色的木椅上面,向廚房走去了。老舊的碗柜門發出吱嘎的聲響來,像躺在垂死的榻上就只待送終的老人發出的呻吟。踮起腳尖把倒扣過來的碗一一揭開,冷卻的食物沒有散發出一點誘人的香味。他把它們放在了案板上面,把灶上燒著水的茶壺吃力的提了下來,放在布滿灰塵的地面上。用立在墻角的火鉗把封閉著的火撬開,淡藍色的火苗頓時舞動起來,像從魔法瓶中成功逃脫的妖怪。他把小鐵鍋跺在上面后,開始熱起飯菜來。
鍋鏟在鐵鍋中發出的刺耳聲響擊打著他的鼓膜,集聚的白色熱氣向煙囪升騰而去,出了煙囪口后,抱住一團的它們便在空中散去,天各一方。熱乎起來的食物開始冒出淡淡的香味來,男孩饑餓的肚皮便咕嚕咕嚕的叫了起來,就像饑餓的豬豬用鼻子使勁的拱著圏門那樣。此情此景使他又想起了‘錢’這個字眼來。爸媽為了它經常的拌嘴,發出的爭吵聲就像鍋鏟與鐵鍋的摩擦聲,而錢就是鍋中的食物,如果沒有它他們就不會去爭吵了,可沒有它,我們吃什么呢?大人們經常這樣說:“沒有錢,我們吃什么?沒有它,你吃什么呢?”他想:我只是個孩子,沒錯,我只是個孩子。也許,我只能是個孩子。
他把飯菜端放到了棕色的四方桌子上面——歲月使它的臉頰上布滿了皺紋,端坐在椅子上開始狼吞虎咽起來。
一切收揀完畢后,他抓緊時間做起作業來。灶上的茶壺嘴里開始吐出白煙來,想一個膽怯的孩子躲在角落里偷偷的淺嘗著爸爸的香煙。屋外,暮色正在慢慢走來,身后跟著低著頭的寂靜。屋內,他伏案在小桌上,鉛筆在方格本上發出了沙沙沙的聲響,四肢不平穩的小桌隨著這聲響晃動起來,像一首充滿坎坷的命運交響曲——沙沙沙,蹦跶蹦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