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緩緩西下,整個麥田被渡上輕輕柔柔的淡紅,輕黃,橘色。四月的麥田,麥穗還在孕育中,成片成片的,安靜而不失活力。
平整的麥田,凸起的小墳包格外的顯眼。那是逝去的親人房屋,在另一個世界守護著這片土地。一座兩座三座,或遠或近的相互照應著。“咩,咩”母羊呼喚羊仔的聲音打破了寧靜。
“他伯(河南方言,弟兄幾個,年長者自己和兄弟的孩子都尊稱為伯),天快黑了,羊都要回家了,我也回去了。你可美,躺在里面享福,啥也不管了。你也不瞅瞅,一大家子人,孩子們都出去打工了,家里的雞子鴨子一群嘴等著我,我一個兒咋能忙得過來?唉,不說了,我回去了,你黑了也回去吧,自己做點好吃的。木有啥了,你托夢給我說下,我給你送點。”
夕陽慢慢得從大火球,變成半圓最后成月牙狀,直到完全被余暉遮住了。只剩漫天的彩霞在肆意的揮灑。那個頭發花白,身體微胖,臉被風吹成了褐紅色。有些年代的綠圍巾讓她的臉更顯滄桑。她挎著籃子,籃子里有幾個茄子,還有一把青草。她在前面走,母羊慢悠悠的跟在后面,小羊蹦蹦跳跳得在撒歡。拉長的影子徐徐得向村口移動。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村里有些家的炊煙已經升起,鳥兒也像小孩一樣,夜晚來臨之前召開派對,看誰的歌聲更動聽。
“她伯呀,你個老徒孫不聲不響走了,黑些我也不知道吃啥飯,也木個人給我燒鍋(燒火)。你說是吃包谷糝還是紅薯茶?對了,你最喜歡吃炒面糊糊,自從你走了,我再也木吃過了,一個人吃不了多少還費事。唉,你個徒孫再多活兩年,我也不恁做難了。一邊走著,一邊嘟囔著,一邊罵著,不知不覺的眼前模糊了。
走到家門口,先把羊栓在門前的棗樹上,棗樹剛發芽,嫩嫩的,綠綠的。打開大門,一群雞鴨撒歡兒圍著她。從門口的袋子里捧了麥子灑在院子里,連鴿子也不甘示弱,和雞鴨爭搶著。院子里的桃花已經開敗了,嫩嫩的葉子綠的透亮。
“她伯,你看這院子里臟里下不了腳,你也不掃掃,這雞屎鴨屎誰踩到了多膈應人。忘了給你說了,你最喜歡的那對灰鴿孵出小儡兒了,木事你回來看看……”
掃完院子拿起灑水壺,一邊澆花,一邊嘟囔:“他伯,去年的菊花今年發芽了,也不知道要不要給它們分分盆?你看,指甲花密密麻麻出了一盆,他三嬸說要幾顆,也沒過來挖。還有這芝麻花,去年你還在的時候開得多好看,你恁喜歡花,你咋舍得不聲不響地走了。最近做夢老夢見你,是不是你擔心我的身體,怕我一個人不習慣。我一把老骨頭了,過不了兩年,我就去陪你了…”
天完全黑下來了,雞已經飛到樹上了,鴨子也進圈了。院里安靜了不少,只有小狗還在繞腳轉。
月亮已經升起來了,棗樹新發的芽在夜色中更加柔嫩,一院子的月色讓院子顯得那么空曠。靠近堂屋的屋檐下掛著草帽,鐮刀還有幾串干透了的紅辣椒。鋤頭鐵锨靜靜地靠墻立著。搬了一把椅子靠墻坐下來。頭靠著椅背,凌亂的白發讓她看上去更加疲憊。輕輕的嘆了一口氣,用那雙長滿老繭的手輕輕地捶著自己的腿,一下,兩下。月兒輕輕,星星眨著眼睛。
當太陽緩緩地升到村口的大楊樹梢時,整個村莊都穿上一層朦朧的薄衣。小院又熱鬧起來了,麻雀都跑來和雞爭食吃。添上水,拿了一個饃放蓖子上,把包谷糝攪好,蓋上棑子。坐下來引火,玉米桿有點潮,煙熏的睜不開眼。一邊咳嗽著一邊吹火,濃煙嗆的眼淚鼻涕都出來了。
“他伯,你說你走了,柴禾都欺負我。以前你在的時候,我還能給你出個梢,拉點棉花柴芝麻桿好燒的。現在我一個人也拉不動車子了,就這包谷桿還是我一捆一捆背回來的。王莊有戲,聽說要唱五天,可想去看戲。以前你帶著我去。自從你走了,我再也木有看過戲了,四五里,我也跑不動呀。”
“你說咱倆年輕時也吵吵鬧鬧,我那時總是啰嗦你,你個老悶滕,別看平常時侯依著我,吵架時也是一點不讓我。想想都是雞子尿濕柴的小事,吵啥呀。現在可好了,你走了,連個吵架的人也沒有了。要是我也到那邊了,咱倆可別吵了,叫人笑話。那邊也不知道和這邊一樣不,你可得多置買點家業,這窮日子過怕了。再過段時間清明了,我給你多送點錢,你在那邊也別太省了。水燒開了,掀開棑子,蒸汽彌漫了全屋,也濕潤了眼睛。
太陽已經升到了房頂,樹葉綠的發亮,微風吹過,嘩啦嘩啦得響。扶著墻,一步一步的爬上二樓,抓了一把玉米,拋向地面,鴿子爭先恐后的低飛著,跑著,咕咕咕的叫著。“你們這些小東西,也不出去自己找食吃,要不是他伯喜歡你們,我才不喂你們。他伯,你說哪一天我也走了,誰來喂它們?”輕輕的嘆了一口氣,又抓了一把玉米灑向空中。
太陽慢慢的從自家房頂移過,體溫也沒有早上清涼了,挎起籃子,慢慢的向村口走去。
“他伯,我知道你最愛吃小籠包,昨天我托他三嬸去街上買了一籠,我吃了仨,給你留了五個,你胃不好,趕緊起來趁熱吃。我又買了一盒煙,知道你愛抽,到那邊少抽一點。我這身體也一天不如一天了,我心慌的厲害。娃們要我去醫院給心臟下個支架,花那錢弄啥里,他們掙個錢也不容易。能熬一天是一天,熬不下去了,我就來陪你了。我還帶了小米,大米,我尋思著把家里的鴿子帶過來,你在那邊一個人,也怪孤單的。讓這些小牲口來給你做個伴”。
說著把玉米大米小米沿著墳包慢慢的灑著,開始引來了麻雀又引來了喜鵲,十幾天過去了,家里的鴿子來了兩只,三只,后來它們都來了,她坐在墳邊上,鴿子在墳頭上空飛舞著咕咕叫著。
“他伯。咱家鴿子也來了,羊也來了,狗跟著我也天天來陪你。等哪一天我也活夠了,我也來了,你就不會再孤單了。他伯,等著我,我很快就來陪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