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葉小秋，我不知道你一個姑娘家那么拼干什么？”方洛一邊幫我收拾東西，一邊不解地問我。

“為了錢啊，不然你養(yǎng)我啊？”我一邊嚼著口香糖一邊漫不經(jīng)心地回答。

“好啊，我養(yǎng)你啊，你敢答應(yīng)嗎？”方洛挺直了他瘦弱的小身板，一臉正經(jīng)地跟我說。

“你？算了吧，我這種敗家娘們兒你消耗不起。你知道一個姑娘為什么窮嗎？但凡一個看起來人模狗樣的姑娘都要買一整柜的衣服，一箱子的化妝品，一鞋柜的鞋子，還有各種各樣的裝飾品。而這些，只是讓一個姑娘看起來人模狗樣一點”。說完，我拿起香水噴了一下，對著方洛說“更多的是氣質(zhì)、獨立、自信，這些需要錢來做物質(zhì)基礎(chǔ)。”

說完換上一雙10厘米的高跟鞋，人模狗樣地出門了，而方洛在背后一臉無奈地看著我。對了，方洛是我男閨蜜。

2.

我是葉小秋。在這個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地二線城市掙扎地生活著，和大多數(shù)白領(lǐng)一樣，白天人模狗樣地出入寫字樓里，每天一絲不茍地化妝精致的淡妝，穿著得體的套裝腳蹬10厘米健步如飛，外人看起來我總是那么神采飛揚。

深夜回到家，那個和別人合租的房子里。那間不足十平米的小屋，房子有些老舊，吱吱呀呀地開關(guān)門聲總是會把我從睡夢中吵醒。回到小屋里，總是高跟鞋一踢，就往那一翻身就會有聲響的床上躺下，夏天沒有空調(diào)的時候總是輾轉(zhuǎn)反側(cè)，醒來頭發(fā)和全身已然濕透。餓的時候也要把各大點餐平臺貨比三家，看看哪家給的紅包多再點哪家。就算吃不下那份外賣也感覺要多吃幾口才能賺回本。

方洛總是說我平時教訓(xùn)別人頭頭是道，但是照顧自己的時候總是一點都不上心。每次我都回他：你懂個屁！老娘是要努力升職加薪，當上白富美，走上人生巔峰，把到高富帥的。

其實也總有人問我，你好好的老師不當，公務(wù)員不考，非要自己出來在公司里當白領(lǐng)干什么？過過安逸的日子挺好的啊。

當夜深我一個人走在霓虹閃爍的街道上時，車水馬龍的喧囂照耀著心底的孤獨，我抬頭仰望那處處閃爍的燈光，不禁想：到底哪一盞是為我而留呢?答案是沒有一盞為我而留。當我踩著高跟鞋走在青石板街道上，忍著磨腳的高跟鞋帶來鉆心疼痛時，我也曾問自己“葉小秋，你跨越2000多公里來到這個城市是為了什么呢？”

3.

回憶慢慢地涌過來，像云一樣輕飄飄地，又略帶一些潮濕的氣息。

大四畢業(yè)那年，我和所有人一樣帶著簡歷，穿著正裝和黑色高跟鞋游走于各大招聘會，可以頂著38.9度的高溫坐兩個小時的車去市中心應(yīng)聘，小心翼翼地回答HR的每個問題，生怕一句話說不對，我與一份好工作就失之交臂。

大概面試了7.8家公司，其中有刁難，有克扣福利，有質(zhì)疑的，都一一默默忍下來，還要陪著笑臉說，嗯，我知道，我明白，謝謝您。然后掛完電話后，將手機悄悄握在胸口，淚水在眼眶里打轉(zhuǎn)。

或許是因為接二連三繁瑣的事情讓我腦子有點不夠用，一次在面試回來的途中打盹兒睡著了，醒來下車發(fā)現(xiàn)手機被偷了。我向司機大喊，我手機被偷了，焦急地望向周圍，企圖找出那個偷我手機的壞蛋，然后用高跟鞋狠狠打他一巴掌。但是，乘客們不明所以地望著我，司機或許因為見得太多也并沒有回應(yīng)我。我咬著嘴唇，不足90斤的我在車廂里隨車子前進的腳步晃蕩著，握緊的拳頭指甲嵌進了肉里，生生地疼。

到站了，下了車去派出所報警。派出所里的警察一邊喝著茶一邊悠閑地對我說：小姑娘，丟手機這種事我們見得多了，一般是找不回來的，你打電話回家讓家里再買一個吧。

出了派出所，看著那盛夏的驕陽把我照得無處躲藏，忍著腳尖鉆心的疼去營業(yè)廳補了手機卡，向同學(xué)借了個多年不用的諾基亞勉強可以和周圍人聯(lián)絡(luò)。

我媽從老家打來電話說：妞妞，你看你學(xué)的師范專業(yè)多好。回我們這小城當個老師，房租不要錢，你和媽媽還有個相互照應(yīng)，多好。

不敢跟媽媽說手機被偷了，帶著一點點哭聲甚至有些粗暴地說著不，我不想再回那個小城去了，我不想再過窮日子了。媽媽無奈地說，妞妞，你為什么要一個人在外面單打獨斗呢？

掛掉媽媽的電話，我眼淚止不住地掉下來。其實我也何嘗不想回家呢？家里多溫暖啊，下班回家后有媽媽做的飯，總有人關(guān)心我是穿得多了還是穿得少了。可是我又深知在那小城當老師那一點點微薄的收入并不能讓我和媽媽生活得更好，或許我這輩子都要靠親戚朋友介紹嫁個好男人來改變自己的命運。

或許你會問你這女人為什么如此矯情，好好當個老師相夫教子不是挺好的嗎？正如方洛問我，你為什么那么拼的時候，我問：你嘗試過沒錢的滋味嗎？

4.

作為中華上下五千年唯一的一代獨生子女，我從小獨享父母的寵愛。雖然只是工薪家庭，但也平淡安逸。

記得那一年我20歲，正是青春的大好年華。原本我也像普通的姑娘一樣，在大學(xué)的象牙塔里愉快成長，談一段青澀懵懂的戀愛，遙想詩于遠方。

記得接到家里那通電話時，我正代表學(xué)校和其他大學(xué)交流，會議間隙，媽媽打了我好多個電話，先是支支吾吾地不肯說，后面說了一堆，掛斷電話好久我的腦海里只提取出一條信息：我一向強壯的爸爸被診斷出癌癥，晚期，醫(yī)生說最多還有三個月。

那天不知道怎么回到宿舍的，只知道那天風(fēng)很大，天很冷，完全不像這個海濱城市的天氣。我踱步到校園最深處，放開聲痛哭，好像要把這20年來的驕傲任性全部哭掉，三個月啊，我和爸爸的父女情分只剩三個月啊。

5.

匆匆踏上回家的列車，身旁的樹和景色在迅速倒退，然后每一分每一秒對于我來說都是煎熬，心里想著這車為什么不快一點，再快一點。表姐悄悄給我發(fā)微信說，爸爸剛剛大出血差點救不回來時，我的心如擰麻花一般。

下車后不顧一身的風(fēng)塵仆仆匆匆拖上行李箱奔往醫(yī)院，醫(yī)院里爸爸正在熟睡，媽媽說是癌痛剛過，醫(yī)生給服用過嗎啡才睡著。身上插著密密麻麻的管子，手上已經(jīng)被扎出上百個密密麻麻的針眼，原本圓潤的臉龐瘦得連顴骨都看得分明。我輕輕握住爸爸的手，爸爸迷蒙著睜開眼，滿布血絲和憔悴的眼睛在看到我的那一刻仿佛看到了光，艱難地啟了唇說：乖女兒回來啦。

從那天起，爸爸每天都在和死神上演拉鋸戰(zhàn)，和疼痛做斗爭。我每天接收著醫(yī)生開具的藥單，和媽媽小心翼翼地計算著錢要怎么用。每晚睡到深夜，都要試探爸爸是否還有呼吸，深怕他在熟睡中走掉，而我未見到他最后一面。

然而我們的堅持并沒有換來奇跡，爸爸在堅強地挺過半年后，在一個深夜離開了我和媽媽。記得那天白天爸爸還很精神地坐起來跟我說了會兒話，他說：我的女兒長大了，會照顧爸爸啦。可惜爸爸等不到你結(jié)婚那天進禮堂了，你穿婚紗做新娘的樣子一定很美。我也不能看到你有自己的小寶貝，聽他叫我一聲外公了。你要照顧好媽媽，然后未來找一個踏實穩(wěn)妥的人過一生哦。

爸爸走得那天晚上很平靜，在哼哼聲中在我懷里沉沉睡去，永遠地睡去了。隨后就是爸爸的身后事，靈堂的人來來往往，我身著孝衣逢人便跪，直至爸爸入土為安。

但屋漏偏逢連夜雨，爸爸生病期間花了很多錢，爸爸走后我和媽媽將家中所剩不多的存款全部用來還債后，我們這個本就風(fēng)雨飄搖的家就顯得更為單薄，然而這并不夠，債主一日日找上門來，說著媽媽這個寡婦的閑話，并且企圖想要讓媽媽把房子賣掉讓我們母女擠在小黑屋里生活。我看在眼里，痛在心里，看著媽媽啜泣的臉卻無能為力，我恨不得自己一夜之間就能夠長大，然后能夠承擔(dān)起這個家的所有。

然而家里既不允許我退學(xué)，也不允許我悄悄去掙錢。家里親戚東拼西湊算是勉強支撐著我們家度過那一段艱難的時光。但是也就是那一年我明白錢有多重要，我不愿意媽媽再被人說閑話，也不愿意我們母女倆還要靠別人接濟度日，所以也更加明白在那個小城當一個小小的老師，或許我和媽媽將會一直在缺錢的日子掙扎，過著清貧的生活。

5.

鳳凰花開的時候，校園里到處都是合影留戀的畢業(yè)生，大家都在享受學(xué)生時代最后的美好。而我沒有太多時間去留戀，必須迅速準備進入工作角色，滿腦子都想的是賺錢賺錢。

于是，我拒絕了親戚們安排介紹回家的工作，憑著一腔孤勇一個人拖著行李箱來到這個陌生的城市，只因這里賺錢的機會更多。

站在十字繁華的十字路口，我不知道該往哪兒走。租房子時到處比價，和中介房東斗智斗勇，為幾十塊的價錢斤斤計較。確定房子后為了省錢在三伏的艷陽天里自己拖著行李爬上爬下，手上磨出了厚厚的老繭。

晚上收拾妥當后忍受著合租舍友巨大的開關(guān)門聲和不相匹配的作息習(xí)慣，在深夜里輾轉(zhuǎn)反側(cè)睡不著，沒有空調(diào)的房間就像蒸籠一般煎熬，夜里總要醒來好幾次，又在糾結(jié)中睡著。如此，反反復(fù)復(fù)。

那時候交完房租查查銀行卡余額發(fā)現(xiàn)只剩不到1000塊，幾百塊要用一個月啊。我精細著花每一分錢，去市場上想要買點肉都要躊躇半天，花十五塊錢買點肉和面粉包一頓餃子能吃三天，餓了就喝水，人生地不熟，門也不敢出。但是，好在有了一間屬于自己的窩。

6.

剛?cè)肼殨r，每天都誠惶誠恐，深怕實習(xí)期不合格無法工作我就真的是一無所有了。讓想一個策劃案我能逼自己寫出四個，每天同事叫著一起點餐都不敢點貴的，深怕吃了一頓貴的就沒有下頓了。

方洛于是在微信里批評著我不會照顧自己，其實方洛對我的好我又何嘗不知道，這么多年一直陪著我，當他認真說出他想養(yǎng)我的時候我卻落荒而逃，不是沒有感覺，而是我明白他想要平穩(wěn)的人生并不能給我滿足感，因為我還要給媽媽好的生活，或許我還有點虛榮的自尊，因為，我太害怕安穩(wěn)和沒錢。而方洛，不是那個能夠給我安全感和未來的人，他太天真，也太單純，真的不要和我這種女人在一起。

好在所在的公司看能力說話，并沒有那么多爾虞我詐，付出就總會被認可。但我總希望自己能夠成長快一點，再快一點，這樣好像就感覺我追趕媽媽老去的速度又快了一點點。不幸中的萬幸，挺過了那三個月試用期，日子開始有那么一點點改善。

我還是會經(jīng)常努力加班到深夜，為了能把工作完成得更好。下班路上看著巨幅房產(chǎn)海報的價格望洋興嘆，然后路邊買一碗肉羹當做晚飯犒勞自己。

我在這個城市依舊孤獨地奮斗著，好在已有了不少朋友可以說話聊天。我在這個城市從穿連衣裙到如今換上了溫暖的針織外套，時常一個人買一杯奶茶坐在街邊看著行人發(fā)呆，想象著他們的人生又會有怎樣的故事，然后微微一笑。

7.

酷熱的夏天早已遠去，雖然還是那間擁擠的小窩，但是夜里已經(jīng)蓋上了溫暖的棉被，白天依舊辛苦，但晚上鉆進被窩，還是會感到溫暖的踏實感。

雖然這城市還是沒有一盞燈為我而留，但是也學(xué)會幾句當?shù)胤窖裕^(qū)門口賣腸粉的大叔也會看我來買早餐，笑瞇瞇地給我加個蛋，并且悄悄對我說，這個不收你錢，不要告訴別人哦。這樣的小溫暖也能讓我開心一整天。

雖然我依舊不富裕，但是每月總能有些余錢給媽媽買買衣服，給家里親戚置辦點小東西，好歹能有點能力為他們做點什么。

可能我還是買不起房子，開不起豪車，還需要顛沛流離好長一段時間。但好在，生活正在一點一點向我想要的方向去靠近，可能速度很慢很慢，但是小蝸牛也總會背著重重的殼呀，爬上那顆葡萄樹。無論前方是顛沛流離還是風(fēng)雨兼程，我這只小蝸牛都能踩著自己的腳步奮力前行。

不管明天是驚喜還是意外，都要爬起來去看每一天的晨曦是什么樣子。無論前方是崎嶇還是穩(wěn)定，風(fēng)雨還是平靜，在人世間那么多尋尋覓覓里，只有我們自己才可以決定自己的樣子。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