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陳波醒來的時候已經快11點了,從來沒睡這么久。他從沙發坐起來,覺得太陽穴隱隱作痛,偏過頭一看,臥室的門敞著。
“何靜?何靜!”他試著叫了兩聲,嗓音干澀。
無人應答,看來她已經走了。
陳波怔怔地坐在沙發上,想起昨晚那一幕,如同幻覺。自己果然吻了何靜嗎?她生氣了沒有?……他記不得了,只記得最后她搖搖晃晃從沙發上站起來,問他,床在哪兒?陳波回頭一指,她便徑直朝臥室走去了,末了帶上了門。
而陳波就勢倒在沙發上,想著瞇一會兒去洗澡,結果就一覺睡到了現在。
怎么就不聲不響走了呢?他暗想。哎,也好,沒走倒是有點尷尬。
陳波沉吟片刻,終究還是拿起手機給何靜去了個電話。
“嘟!嘟!”響了兩聲,她就接起來了。
“你,走啦?”
“唔。看你睡著就沒吵你。”
“你等下去哪里?要不要一起午飯?”陳波試探問。
“不了,我……約了人。”她似乎想到什么,停頓了一下。
這個停頓提醒了陳波。對哦,人家現在有相親對象了啊……
他頓時有點失落,也有點尷尬,連忙說:“哦,好的,那我們再聯系。”
掛了電話,陳波將身體靠向沙發背,昨晚發生在這兒的吻,如一夜雨露,早就蒸發得干凈。
目光觸及桌上剩了小半瓶的紅酒,耳邊響起何靜的囑咐:“這個禮拜要喝完哦。”
陳波想可能今晚就喝完了……
電話最后那句“再聯系”,像用力丟出去卻再沒飛回來的回力標,自從那天起,兩人便沒了音訊。
陳波知道何靜現在身邊有人,每次想要打她電話前,都要揣測一下她在干嗎?會不會妨礙到?有幾次號碼就停在屏幕上,卻遲遲按不下撥通鍵。
陳波為自己的心虛好笑,又不是前男友,搞這么鬼鬼祟祟干嘛!或許他怕的并不是造成什么誤解,而是怕她接起來故作正常的疏離語氣,或者“現在在外面不方便,回頭再打給你”之類的回應吧。他知道那個“回頭”也是個有去無回的回力標。
罷了,罷了,還是不去打擾為好。而何靜也再沒有來任何消息。維系多年的“單身聯盟”好像就此徹底解體了。
后來陳波也開始越越忙,正值創業初期最焦頭爛額的階段,幾乎每月都要做幾次空中飛人,國內國外都有。
有一次,陳波到波士頓出差,正在回國的飛機上等待起飛,卻收到了何靜的電話,他們已經差不多半年沒有聯系了。
金發碧眼的空姐從走廊盡頭走來,提醒乘客可以關機了。
陳波匆忙接起電話,眼睛瞄著空姐,“何靜,不好意思我在飛機上,馬上要關機了。有事兒?”
“哦,我就是通知你一下,我要結婚了。等你空了給我發個喜帖地址吧。”
結婚?何靜……和誰?陳波腦子一片混沌,來不及細想,空姐已經注意到他手里還捧著電話,他趕緊回過神來,“恭喜啊!好的。我下飛機就給你發。”
空姐已經禮貌地等在他座位一側,陳波不得不掛斷電話,連一句再見都忘了說。
陳波關上手機。自己沒聽錯吧,她說她要結婚了?這也太突然了。掐指一算,才半年。算不算閃婚?陳波沒概念,或許現代人做事都講效率,半年也不算短了吧……
這是紅眼航班,飛機起飛后不久機艙里就熄燈了,身邊的乘客陸續陷入了昏睡之中。陳波也閉上了眼睛,漸漸有了睡意,腦海中始終盤旋著那句:我要結婚了!
十幾小時的飛行,足夠睡一覺了。陳波睡著了,他做了一個夢,夢見自己在街上走著,看到路邊有一間婚紗店。從玻璃櫥窗朝里望去,巨大的試衣間,四面都是鏡子,有一個拉著銀灰色簾子的試衣間,好像話劇的幕布,后面正在緊鑼密鼓準備著舞臺布景。
面對著試衣間有一張長沙發,上面坐著一個頭發梳得光亮,穿著黑色禮服的男子,想必是準新郎。嗯,準新娘應該是正在里面換婚紗,不知道好不好看?陳波想著自己還從來沒看過在婚宴以外的地方看過人穿婚紗,便饒有興味地守在櫥窗外。
過了幾分鐘,簾子后鉆出兩位婚紗店工作人員。她們笑盈盈地沖著沙發上的男子說了什么,便轉過身去一人一邊緩緩拉開了簾子。
一位身穿長尾拖地婚紗的女子正站在試衣間的大鏡子前,背對著窗外。她的頭發高高挽起,戴了一頂閃閃發亮的皇冠,加上燈光營造出的富麗堂皇,潔白的婚紗周邊籠著著一圈柔和的光暈,整個背影看起來仿若等待加冕的王妃。陳波隔著玻璃看得也是如此如醉。
沙發上的準新郎應該也是被震撼到了,久久才想起要站起來,向他的新娘走去。鏡子前的美人兒也徐徐轉身了,就在她臉轉過來的瞬間,陳波不禁驚呼,何靜!
他更好奇新郎是誰?只見那男子握住了她的手,兩人凝視了好一會兒,才轉身。新郎低著頭,生怕踩到新娘的裙角,待他持著她的手向前走去時,更不可思議的事情發生了,那個男人竟然與自己長得一模一樣,陳波剎時目瞪口呆,正欲走近一步再瞧個仔細,砰一聲撞到了櫥窗玻璃上!
他身子猛地一抖,從夢中驚醒。身邊一位正戴著耳機看電影的老外被他嚇了一跳,陳波趕緊做了個Sorry的手勢。他搓了搓臉,想盡快清醒過來,正好一位空姐路過,他攔住她要了杯水。
喝完水,腦袋好像清楚了一些。陳波回想剛才那個夢境,真是太詭異了!他夢見了新娘何靜在試婚紗,而那個新郎竟然是自己,可自己明明就在櫥窗外偷窺。這夢是想告訴他什么呢……不管夢境如何,現實就是何靜要結婚了,新郎并不是自己,是誰也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陳波突然意識到,他和何靜的緣分差不多就到這里了。
這個一閃而過的念頭,令他有些傷感。就像影視劇里,此刻男主角的腦海中應該如MV般配樂回放與女主曾經的一幕幕,陳波腦中與何靜有關的影像也開始倒帶:那夜沙發上短促的一吻,混著紅酒的醇香;草地上看星星,她雙眼緊閉面若桃花;無數個周末她在廚房灶臺前忙碌的背影;午夜在陽臺上抽煙時,她望著遠方的沉默側臉;一起散步時遇到鄰居,打招呼時人家眼中仿若一對兒的他們;去居酒屋每每撞到門框,她皺起鼻子的模樣;深夜里凝視過的她睡夢里的臉;第一次邀請她到家中,不開燈的房間哭成淚人的她;街頭久別重逢時一回頭,和從前判若兩人的她;勤工儉學那會兒還留著短發的她……一切似乎都回到了記憶的原點,應了那句人生若只如初見。
紅塵滾滾,尋找一位知己有多難?俞伯牙摔了琴,卓文君系上了圍裙,虬髯客與紅拂女、李靖結伴成了風塵三俠。人海茫茫,陳波不知道此生還能不能遇見如何靜般的紅顏知己,再坐下來,點一燭蠟,飲一杯酒,敘一夜閑話……
再次見到何靜是在她的婚禮上了。
那天離開家前,陳波穿著白襯衫,站在鏡子前系起領帶,就像《那些年》里唱的,終于來到了這一天,今天要赴你最后的約,等會見你一定比想象美。
陳波又想起了飛機上的那個夢。如果當初不倉皇逃跑,如果那個吻再久一點,如果勇敢牽起她的手……可能結果都會不一樣。
婚禮舉辦在一所豪華別墅里,參加宴會的人都穿得相當正式隆重,門外一溜兒豪車,看得出新郎的財力與人脈,比起來陳波那輛開了好多年的商務車顯得有點寒酸。
步入大廳,來賓紛紛上前與新人合影。陳波遠遠站著,站在鎂光燈下的何靜竟與夢中一模一樣,頭戴皇冠,身著一襲長尾拖地的潔白婚紗,宛若不染塵埃的仙子,又像已經加冕的皇后,迎接著眾人的恭賀,全世界的光輝都落在她臉上。
這時,何靜的目光掠過眾人,像是要在人群中尋找什么,突然她看到了,陳波!在四目相對的瞬間,時間仿佛凝固了,周遭的一切自動消音,攢動人流都虛化成一團光暈。那一刻,陳波心底油然而生一種死生契闊的感傷,“執子之手,與子成說”的卻是她身邊那個陌生男子。
一念起,萬水千山;一念滅,滄海桑田……陳波鼻尖一酸,眼中不禁閃了淚光,他轉身匆匆向門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