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山公園里有一棵槐抱榆。
我是第一次入園找北的時候偶遇的它,一人高的刺槐樹杈里生出一棵榆樹,兩樹共生,枝繁葉茂。介紹很簡單:槐抱榆,槐樹年近一百,榆樹十年有余。系飛鳥銜食途中,榆樹種子遺落刺槐裂口處,十余年榆槐共生,形成奇觀。
如果按人的標準來說,飛鳥算是最有資格獲取最高藝術成就獎的,可是它只是只鳥,而且是只不知道什么種類的鳥,并且我敢斷定,它絕對已在時間的長流中灰飛煙滅。這片公園中,從來沒有活過十年的鳥類。
榆樹結榆錢時,槐樹長葉子;榆樹長葉子時,槐樹開花;榆樹落葉的時候,槐樹也落葉。其實,它們是一棵樹,它是一棵樹。
“大王啊,此番出戰,倘能闖出重圍,請退往江東,再圖復興楚國……”老人緩緩轉身, 就著發黃的錄音機捏了一下,“小伙子聽得懂嗎?”
“‘大王啊’,就這一句!”
“哈哈……”老人的笑聲中和著胸膛的共振,滄桑渾厚。冷清的秋色中到處是暖暖的黃色,陽光使了勁地散著軟綿綿的熱,眉間有小山丘。
他,不快樂。
“這是《霸王別姬》,講的是楚兵圍城,霸王項羽和他的愛妃虞姬離別的橋段。”
“哦,原來是那個,我聽過。但沒聽過京戲。”我側身坐在軟綿綿的陽光中,從這個角度,老人的臉頰還算有型,恍惚記得一個詞:“烈士暮年。”
用手掩住嘴巴,可惜已經遲了。老人驚訝地回頭看了我一眼,隨后釋然:“暮年是真,可算不得什么烈士。”
“只要年輕的時候努力活過的人,都可以稱作烈士。沒必要非得建功立業。”我補救道。
“人不大,悟性不小。”
我禮節性回了個微笑。以年齡取人和以貌取人一樣,其實都是一種不尊重。有人活百年未必能明白生活的真諦,有人活幾十年就能參透生命的本質,可就算這樣,我也沒有必要在這樣一個還算溫和的日子里跟一位胡子比頭發還白的老人爭執什么叫做尊重。
“說起年輕,我倒想起一位故人。如果不嫌我老頭子絮叨,我可以講給你聽。”
我看了看表,時間還早。如今翹班就跟當年翹課一樣,已經成了一種習慣。若有一天真叫我在辦公室乖乖待夠八個小時,還不如胖揍我一頓。我調整成一個舒服的姿勢靠著涼亭的柱子半躺半坐。
“您有故事,我有時間,正好!”
二十五年前我二十九歲。有一天碰到一個穿軍裝的年輕人在公園徘徊,我以為他迷了路,問他:“你來自什么單位? ”
他回答:“我不是士兵,我沒有工作。”但見我一臉困惑地盯著他的制服,又補充道:“我只是希望制服可以給我增加身價。”
“你去過什么地方?”
“只來過這里。”
“你在等人嗎?”
“我不知道。”
我以為他是個傻子,至少也不能算個正常人吧,便送他回家。可沒想到,第二天、第三天……以后的許多個日子,他都會準時出現在我們當初見面的地方。漸漸我們由相互猜疑到相談甚歡再到相交甚濃,除了他偶爾的自閉以外,在短短兩三個月里我們幾乎成了像認識了幾輩子那么久的朋友。所有的事情都很美好,直到一年以后母親以死脅迫:“再不結婚,我就跪死在你父親墳前。”
秋天鳥南飛,春天往北飛。我一直按照人們既定的路線行走、生活,以為只要這樣就沒有錯。可是,直到有一天,我再也找不到他……身邊的朋友在我結婚以后偷偷告訴我:“他是跟正常人是不一樣的,看你們走的那么近,若不是你結了婚,我們肯定認為你和他是同一類人。”大概就是從那時起,我才隱約知道自己失去了什么。可是,以后的十年里他似乎人間蒸發,音信全無。
直到第十一個年頭,我因為尿毒癥住院。那會兒,我已離婚八年,只有一個女兒,前妻撫養。老母親哭哭泣泣地自責,說她沒能給我物色一個可以照顧我一輩子的女人。我正為難該怎么安慰老人家,有人敲門。在房門打開的瞬間,我幾乎從床上彈起來。我沒想到會是他,除了話少很多以外,十年時間,他幾乎沒有大變。
有生之年,還能再見,我真的很感謝命運。
他說他結婚了。我很想祝福卻無法開口。只是一樣,見到他,我很知足。
他走了一周后,醫院終于找到了可以匹配的腎源。母親高興,我更高興。
半年后,當身體漸漸康復時,我按照他留下的地址去找他。開門的是他姐姐,等我的是一塊墓碑……如今,已是十年生,十年死。
故事隱約,可我卻懂了。老人望著眼前的槐抱榆,自言自語:“天意呀!”又回頭問我:
“你聽糊涂了吧?也難怪,是我講糊涂了。”
“我明白。”老人懷疑的看了我一眼,我補充道:“我說就算你講糊涂了,可我也聽明白了。”
“……”
“我知道龍鳳公園的傳說。”
老人掩面。
槐抱榆,愛是宿命
槐抱榆,若是你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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