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時而轟轟隆隆,時而滴答清脆,時而淅淅瀝瀝,時而連綿無聲。今年的七八月天氣似乎比往年同月天氣更加讓人捉摸不透,聽著樹林里的蟬鳴聲,你哪里能夠預料到一場大雨的降臨,然而你以為這樣來勢洶洶的雨須得好一會兒才能停時,或許正在你想象之中,它又不符人愿地停了。然后你無限的想象力,便稍加引用,修飾之后肆意自由的連雨三月吧。
徐蓮已經好幾天不能出門了,原因很簡單,暴雨天氣導致的一系列問題。一來連著下了好幾天的暴雨加上暴雨歇停時淅淅瀝瀝的小雨,家以外的世界早已經是一片汪洋了,這樣的陰雨天氣使人心情低沉,索性不出門。二來聽大伯說,村口的排洪道已經積滿了滾滾洪水,嚴重時候會蔓延到旁邊的大道上,想要過路還得挽起褲腿,而橫跨在兩道上的石橋也沒有再讓人走來走去的魅力了,橋下的洪水更是讓人心生恐懼。三來顧及學生上下學途中的安全問題,學校已經下達停課通知,村里小孩都不許去上學了。家長十分贊同這樣的決定,因為小孩子天性頑皮,怕沒了大人守著,遁了大水的道去,從此便再沒有這個人了。
下雨的緣故,家里哪兒哪兒都是潮濕的,地面是潮濕的,柱子木頭是潮濕的,連床上的床單被罩也很濕潤。徐蓮一直蹲在家里無事可做,每天伴著屋檐滴水的聲音起床,聽著轟轟隆隆的滂沱大雨而眠,事實上徐蓮已經相當厭倦了這兩種聲音,她的耳朵快生出老繭了,它在抗議這無休止的雨滴,在控訴這破了口的天,她討厭下雨天,討厭下雨天的任何不方便,不方便上學,不方便外出玩耍,不方便碰到任何一樣東西,任何一個地方都是濕潤潤的,她討厭極了。她想,再這么下去她就會被這雨逼壞了。
中午雨下得小些,徐蓮實在是太無聊了,她給自己找了一些樂子。她撐開傘用肩膀和腦袋夾住,然后操起金竹捆綁而成的大椏帚,打著光腳丫踩在屋前的大壩里。大壩里積了很多水,平時有人來家里,都會小心翼翼地走在大壩上,因為害怕一不小心就摔跤,所以徐蓮打算把大壩里凹處的水給掃走,盡管她知道一場雨下來她就白費力氣了,但她還是想去做這事兒。挽起褲腿,從屋檐下到鐵門邊,她小心翼翼地掃著地,她家的大壩很大很寬,因此她的動作與春天田野里戴著斗笠耕田的大叔大爺神似,在偌大的田野里,他們也是挽起褲腿,弓著背,一大步一大步穩穩地妥妥地前行,從田的這頭犁到那頭,再調頭犁回來,周而復始地用手里的鏵寫一整丘田的“一”。徐蓮手里的大椏帚就是她的老黃牛和鏵口,她熟練地操控著它,坑坑洼洼的地面讓她有很多的積水可以發泄不快,但是她也相當享受這個游戲,仿佛置身戶外的稻田一樣,她能狠狠按下大椏帚,使勁往前一揚,低洼處的水就被趕到了遠處或是流向了下一個水洼里,她樂此不疲地重復著動作,直到她的田地被犁完,她厭惡的積水被掃干。
這個游戲尚未滿足她的消遣就已經結束了,她又無聊起來。想著自己已經好幾天沒上學沒出門了,她突然想出門去看看,去看看家以外的天地有了怎樣的變化。她穿上鞋,支起傘,從泥濘的小路走出村寨。她站在村口的高堰上極目遠方,前方的良田確實積水為患,地里若隱若現的青色仿佛在告訴她溺水的煎熬,然而徐蓮感受不到那樣的痛苦,她看見堰下的田地因為積水的緣故已經分不清哪塊地是哪家的了,而馬路低處被田里流出的水給覆蓋了,腳踩上去大致能到腳踝處。偶爾有跳出的小魚兒,越過馬路,然后蹦到了另外一邊。她看得入了神,靈魂脫殼般神游到渾濁的波浪中,已把自己化作了那自由自在的魚,越過泥濘也好,隨波逐流也好,那不能預言的事,需要自己去體驗才好。約摸過去一刻鐘,她才靈魂回聚。
回過神來,她似乎惆悵起來,魚兒是否真的自由?魚兒哪有自己的自由,干涸季節里,那龜裂的土地哪里能有點滴給予它滋潤,更沒有相濡以沫的運氣,而這多雨多水的時節,它更不得能守住家園,游于秧苗之間,隨著這汛潮,漂流激蕩,顛沛流離,走到哪里哪里就是家,游到哪里哪里就是故園。就像暴雨細雨,其實都一樣,因果循環,萬物輾轉,這都是定數,就像徐蓮自己,囿于一屋之間,便困在自己的世界里,說你自由,又哪里能夠真的自由呢?你聽雨厭雨喜雨醉雨,說是你的自由,你喜歡著,它就依你的心意下么?你不喜歡,它就能停住么?這自由,說到底,還是不自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