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書房想寫幾個軟筆字,兩只蒼蠅討人嫌地在身邊飛來飛去,想著只要不影響自己做事情任由它們了,必竟它們也是一個生命,再說這幾天打蒼蠅真打累了。于是一只手煽著飛來飛去的蒼蠅,一只手磕磕跘跘地寫著毛筆字,結果可想而知。前段時間換窗戶的小帥哥說:窗戶重新做好了,可以換上了。結果卸下舊窗戶,發現新做的窗戶比舊的少16厘米,只好重新安裝上舊的。忙了一下午,家里只是多了一些蒼蠅。那天下午我一邊收拾著由于拆掉窗戶扔在地上的硬紙片、塑料袋、輕得隨時可以起飛的白色泡沫和瑜珈墊以及落在家俱上的灰塵,還要四處攆由拆掉窗戶的空隙飛進來的不少的蒼蠅。除了完成這些額外的家務,我還得再想如何通過一種方式消除一肚子的懊惱。
原是和閨蜜約好一起參加一個茶展,閨蜜說:為了慎重起見,她要穿她稍中式白色旗袍。我說:好吧!剛好我也有一件真絲旗袍,藍中帶綠有點映日荷花的顏色與味道 ,今年夏天還沒穿過。穿好淺綠色夾雜些淺藍色的旗袍,拿出湖藍的水晶鞋子準備出門。換窗戶的人按門鈴了,他們說:和戶說過了,所以沒有和我說。不過也快,順利地話最多半個小時就可以了。于是穿著剛換好的旗袍,穿著我曾最喜歡的大紅色的拖鞋,我焦急而又不得不耐著性子苦熬著如果順利的話半個小時就可愉換好窗戶的時間。
不容分說兩個專業的小帥哥三下并兩下把舊窗戶拆下了,兩個人麻利地把新窗戶抬上來,速度很快,比自己預想的還要快。暗自慶幸之際發現兩個小帥哥站在窗戶旁犯難了,新窗戶少做了16厘米,無論他們倆怎么專業也是裝不上了,于是兩個人又抬了舊窗戶重新裝上。忙了半個小時算是白忙乎,也不能這么說,因為天氣還是有點熱,家里自然是多了很多的蒼蠅。兩個人還沒走,氣急敗壞的自己找到了出氣的地方,拿起腳上的拖鞋打起了蒼蠅,一打一個準。兩個小帥哥簡單打了招呼不好意思地走了。
望著屋里片刻多出那么多蒼蠅,喝茶自然是沒心思了。光著不是左腳或是右腳,自己拿拖鞋打起了蒼蠅。打蒼蠅的勁頭上來了,一打一個準,一會兒功夫打死小十只蒼蠅。那個下午懊惱極了,脫掉我的真絲旗袍,換上我的T恤,百無聊賴地坐在書房的椅子上。戶說:老婆,咱們明天叫媽、姐和哥來說吃飯好嗎?灰頭土臉地坐地樓上,我說:不好!戶瞪了一眼,沒有說話,轉身出門去了。戶先生真地生氣了,生大氣了。懶得理他,沖著窗臺的小愛叫了一聲:小愛同學!于是聽起了蒙曼老師講李白的長干行:妾發初覆額,折花門前劇。郎騎竹馬來,繞床弄青梅。同居長干里,兩小無嫌猜。十四為君婦,羞顏未嘗開。低頭向暗壁,千喚不一回。十五始展眉,愿同塵與灰。常存抱柱信,豈上望夫臺。十六君遠行,瞿塘滟滪堆。五月不可觸,猿聲天上哀。門行遲行跡,一一生綠苔。苔深不能掃,落葉秋風早。八月蝴蝶黃,雙飛西園草。感此傷妾心,坐愁紅顏老。早晚下三巴,預將書報家。相迎不道遠,直至長風沙。
蒙曼老師繼續講解著:記得我留海初蓋前額的時候,常常折一枝花朵在門前嬉戲。郎君總是跨著竹竿當作馬騎來,手持青梅繞著交椅爭奪緊追。長期來我們一起住在長干里,咱們天真無邪相互從不猜疑。十四歲那年做了你的結發妻子,成婚時羞得我不敢把臉抬起來。自己低頭面向昏暗的墻角落,任你千呼萬喚我也不把頭回。十五歲才高興得笑開了雙眉,誓與你白頭揩老到化為灰塵。你常存尾聲抱柱般堅守信約,我就怎么也不會登上望夫臺。十六歲那年你離開我出外遠行,要經過瞿塘峽可怕的滟滪堆。五月水漲滟滪堆難辨擔心觸礁,猿猴在兩岸山頭嘶鳴更悲凄。門前那些你緩步離去的足印,日子久了一個個都長滿青苔。苔蘚長得太厚怎么也掃不了,秋風早到落葉紛紛把它覆蓋。八月秋高粉黃蝴蝶多么輕狂,雙雙飛到西園在草從中戲愛。此情此景怎么不叫我傷心痛絕,終日憂愁太甚紅顏自然早衰。遲早有一天你若離開了三巴,應該寫封信寄到家來告我。為了迎接你我不怕路途遙遠,哪怕要走七百里趕到長風沙。
蒙曼動情地講解著李白的《長干行》,邊聽蒙曼老師的講解邊靜靜地笑。在自己印象中,李白是“霓為衣兮風為馬,云之君兮紛紛而來下。虎鼓瑟兮鸞回車,仙之人兮列如麻。”是“仰天大笑出門去,我輩豈是蓬蒿人”,是“爾來四萬八千歲,不與秦塞通人煙”,是“揮劍決浮云,諸侯盡西來。明斷自天啟,大略駕雄才,但見三泉下,金棺葬寒灰”。是“五花馬,千金裘,呼兒將出換美酒,與爾同銷萬古愁。”不成想萬丈豪情、狂放不羈的李白也有這樣的兒女情長和長情,也會郎騎竹馬來,繞床弄青梅。如同曾經心中的蒙曼,總覺得她是女性教授中略偏中性些,沒曾想還會如此溫柔細膩地講解如此兒女情長,溫柔細膩地講解李白的《長干行》。
如同陪伴我二十多年身邊的這個家伙,只有耐著性子層層撥開他的層層面紗,才能看清他的真面目,其實也許未必,呵呵,這也許就是人的多面性吧?剛認識戶先生不久,發現他的下巴下面總留著一小撮胡子很少刮掉。起初以為這家伙刮胡子不認真少刮一塊胡子,我問:為什么總是有一小塊胡子不刮,刮胡子也太不認真了吧?戶笑而不答,于是伸手想摸他的胡子,想感受一下男人的胡子,他轉身扭過去。原來是老虎的胡子摸不得,出于好奇緊跟著他快走一步,在兩個人并排走的時候,我踮起腳尖,努力伸手繞過他的脖子去夠他的胡子。戶笑:可以刮掉下巴的胡子,條件是我答應他的那一天。于是趁他不住意,繞過他的脖子我摸到了他的胡子,不然他刮掉胡子我以后就沒有機會摸到了。
戶戶小時候要睡覺時總愛哭,在媽媽家住時戶戶只要睡覺就會摟著媽媽的脖子摸著媽媽的眉毛。后來長大了,上學了,晚上睡覺偶爾還是會摸媽媽我的眉毛。我和戶會取笑戶戶,戶戶也會不好意思,但是有時睡覺時她會還選擇性忘記我們對他的取笑,摸著媽媽的眉毛想念自己的童年。再后來戶戶上大學了,有一年零一個月沒和我的美戶戶手牽手了。每每想戶戶的時候我會不由自住的伸手繞過戶的脖子試著再摸他的胡子。戶懂得我的思念,滿身不情愿地快步向前走,但又默不作聲地又任我去夠。快步小跑亦步亦趨地跟著他,踮起腳尖伸起胳膊繞過他的脖子去夠他的胡子。雖然從我們結婚起戶先生就再不留那一小撮胡子了,但如美戶戶摸眉毛習慣一般我也養成了摸胡子的習慣。戶笑我:不是都說你比我個子高嗎?高在哪兒呢?有本事你不要踮腳尖呀?于是我努力試著再高點踮起腳尖,伸長胳膊繞過戶的脖子去夠他的胡子。見我不得能逞,他讓步地讓我一選一:我可以背你?最近減肥有點失敗,怎么減也減不下來,常言道:好女不上百,于我是做不到了。戶先生年已半百,擔心年已半百的家伙骨質疏松,我放棄了他背我的建議。
應該是周五,我說:叫媽來吃飯吧,我做點湯面。放點西紅柿、灑點雞蛋、放點綠葉菜,再拽點軟軟的面,做些菜盒子。戶說:好!然后給婆婆打電話,婆婆說:她不想過去了。她想去洗腳。中午十二點半多些,婆婆打電話問:怎么沒有過來接我吃飯?戶說:你不是說不來了,要洗腳嗎?婆婆生氣地沒再說話麻利地掛了電話:那我吃面條吧!過了周五就是周六了,我說:要不明天讓媽媽過來吃飯吧?我做點米琪,烙兩張燙面餅。戶說:好,這樣我們可以將功補過!想著讓婆婆早上過來吃米琪,頭天晚上我泡上了南瓜、玉米豆、高梁和麥仁。晚上十點多突然停水了,于是和戶商量:要是明天還停水可不可以改天再讓媽媽過來吃飯。家里的馬桶是自動的,沒有水連上衛生間都是困難,最主要的是會所也停水了,戶沒說話沒有回答我的問題。第二天依然是停水,我們跑到城里去KFC吃了早餐,上了衛生間。不能洗臉、不能打掃衛生、不能上衛生間,蓬頭垢面的自己無法迎接要來家吃飯的婆婆 。問物業的小美女經理,說應該到了中午十一點多了,于是再次和戶商量可不可以來水了再讓婆婆來家吃午飯,戶仍沒有說話,看得出他有點不高興。
沒過多久戶開車出去了,也就是半個小時的功夫他拉著婆婆回來了。看著他一上午不開心,昨晚也就泡好了做米琪的東東,戶和婆婆沒進家門,我已經熬好了米琪,只等著人來了也就十分鐘的功夫就可以下面吃飯。我很不高興沒收拾家、沒洗漱家里來的人感覺,但是我也知道接受一個也要接受這個人的家庭。戶帶著婆婆回來了,我在家等著他們看著自己喜歡的視頻。婆婆在院看著我們種的菜,戶怕我不高興先進了家。我知道他是怕婆婆頭天已經不高興了,所以第二天無論如何也要讓婆婆來家吃飯。他又怕我不開心讓婆婆先在院里轉轉自己先進了家門,做男人有時確實好難。
生氣我沒及時出門迎接婆婆,戶生氣地吹著胡子瞪著眼睛,一副要打媳婦吃人的樣子。見情勢不妙忙起身問他:怎么了,很快咱們的飯就好了!沒事啊!!戶扭身出了門和婆婆在院子里看種的菜。見不得男人得勢就猖狂的勁,我沒再說話轉身到廚房熱飯下面。戶和婆婆在院子里轉悠不進家門,無耐自己只好走出家門走到戶的面前再次懇求:好了,吃飯了!戶瞪著我,咬著牙,跺著腳,高高地抬起手想打人的樣子,咬了咬牙又恨恨地放下,兩個人仍沒進家門。因為想著兩個人的時候他的時時處處謙讓,這幾年自己比以往懂事了很多,我覺得我一直努力著息事寧人。可是自出生以來爸爸從沒有紅著臉或大聲地和我說過話,內心總是不能接受戶在他們家人面前的大男子狀態,我的忍耐已經到了底限。
轉身回到家,拿上我的包,確認包里有家門鑰匙有車鑰匙有錢,背上包一路跑出家門一句話也沒說我頭也不回開車走了,扔下戶、婆婆、無法打掃的家和一地爛攤子。沒有想身后的兩個人如何收拾身后的不堪,把手機打到飛行模式我頭也不回地進了城。一直以來爸爸對我的嬌慣讓我嬌縱,戶一直的謙讓我張揚、任性。不過無論我如何無理取鬧,要是爸爸知道我現在生氣出門還知道:看看包里有沒有錢、鑰匙,他一定會取其精華,去其糟粕地表揚他的女兒:我的閨女進步了,生氣出門都知道看有沒有錢了,還知道拿鑰匙了。要是我生氣驕橫撥扈了,爸爸也會不動聲色地說:看我閨女這脾氣,就是霸氣!這就我和弟弟的爸爸,沒有和我和弟弟紅過臉、沒有和我們大聲說過話、無論我和弟弟還有后來的戶,無論我們怎樣他覺得都好的爸爸,這次對待戶和婆婆也是我有生以來謙讓的最大極限。
和鄰居小夫妻聊天,麗麗說起他們的女兒:小名果兒。果兒的意思是開心果的意思,當然開心果這個小名不是美女麗麗告訴我的,還是他們的開心果果兒告訴我的。果兒和我玩,她說:阿姨,告訴你我除了學習不好其它都好!我笑著邊和果兒打羽毛球,邊應著果兒:是嗎?阿姨小時候和你也一樣。麗麗說:果兒的家長會剛開始是果兒的爸爸去參加有,老師說:果兒學習不夠努力,在玩方面挺善長的。果兒的爸爸對老師說:這說明我們家果兒是孩子嗎!她才小學二三年級,就應該好好玩。老師很生氣,告訴果兒的爸爸以后不用開家長會,讓果兒的媽媽參加。戶聽了以后回家問我:老婆,咱爸是不是也是這樣對你。我笑:每次考不及格,爸爸都會對著大紅榜說,我閨女真有本事,每次都能保持不及格的第一個,這一保持就是整個小學的六年,誰能?
開車到城里,生悶氣的自己沒了去處。沒事的時候會覺得身邊有無數的朋友,微信朋友圈的朋友應該有五百了吧。真是有不開心的事情,有了難言之隱,盡然不知道去找哪個人。開車來到太行路,我想找張大夫來個渾身上下通透的梅花針。渾身從上到下扎透了,自己也就應該想清楚了,可是我停不了車,排不上隊。知道無法扎得渾身通透已經是下午兩點多了,大部分飯店都停止了午餐的營業。在面包店買了面包,啃著干面包我想爸爸了。要是爸爸在身邊,他一定不會讓我啃干面包,眼淚簌簌中想到了那個為自己無條件付出的男人,那個無論自己怎樣他都覺得好的男人,可是我卻為了另外一個男人奮不顧身地拋棄了這個男人。很少吃各種反式脂肪酸,狂啃過面包后整個人像被海棉徹徹底底地吸干了水,渴極了!于是找到一個不是熟人很多的茶館,安靜地一個人自己給自己泡茶。
下午五點多,不想回家不知如何是好的自己無奈打了一個閨蜜的打電話,于是在近黃昏的傍晚我們走上了王屋上。兩個人默默地走在一個臺階比一個臺階更高的山坡上,我不知道如何開口。閨蜜不明白一向外向樂觀的自己遇上了什么事情,看到我一路的頹只能左顧而言他。或許是身旁的蚊子也感受到了我們彼此的尷尬,一群又一群的蚊子不停地在我們身旁嗡嗡地講述它們的故事。在蚊子們的鼓勵下,我講述了發生的事情,講述了自己奮不顧身只想著嫁一個人而沒想過嫁一個家庭的事情,講述了自己經過了情感考驗卻又受困于家庭瑣事的事情,講述了彼此之間生活習慣的差異、思想觀念的差異一直以來自己婚姻生活的苦惱。盡管我也知道他們都是無心之失,盡管我曾經以為自己已經忘記,但是和閨蜜聊起那些苦惱的畫面依然清晰可現,一點也不曾忘記,一刻也不曾忘記。
我看到閨蜜眼中閃爍的淚花,是因為我,也是因為她,她曾經的年月。閨蜜講了她的故事,這是我們認識以來第一次見她認真說出自己情感的樣子,她傷感地講著自己的故事。年近半百的我們漸漸失去了動人的容顏,但是那些認真生活、努力生活的故事美顏了我們逐漸滄桑的臉。閨蜜濃眉大眼,落落大方,聽著她的故事我在想:年輕的她應該是個怎樣美好的女子,怎樣的美貌,怎樣的理性,怎樣的聰明,又怎樣的落落大方。山越爬越高,兩個人越走越累,聽著她的故事我不由得想牽她的手。兩個經歷似曾相似、兩個曾經高傲的人在歲月面前不斷地屢戰屢敗、屢敗屢戰讓我想牽起她的手,閨蜜忙把手縮了回去。一路走來她已經學會一個人勇敢驕傲地撐起生活,她眼里含著淚笑著說:我們的情感經得起年月的考驗,但是被生活觀念、生活習俗打敗的,于你現在的痛苦而言我沒有太多的發言權。
她講了他們生活中因為地方生活觀念不同、習俗不同的摩擦,她講了她的那個他在他們家人面前的大男子主義,她講了他們家人的重男輕女,講了生活的不講究,講了她的無法容忍,講了常人眼中失敗的她,但也講了她的那個他曾經的好。我們終究誰也不會生活在童話故事里,我們的故事也最終無法以他們幸福地生活在一起結尾。閨蜜含著淚笑著說:我知道在身邊人眼中我的那個他還應該算是不錯的男子,長得不錯,收入不錯,對我也不錯,沒有出軌。正常人眼里無論如何彼此都沒必要走到那一步的,可是我就是沒有耐性再接受他的家庭、他的習俗和他的觀念了。閨蜜說著說著笑了:你知道嗎?有人知道我們鬧不合,竟然打電話到我們家里。我接起電話,聽到是一個姑娘的聲音,知道來意竟然說:很高興你打來電話,我也不認識你,也不知道你是誰。我很愿意你能幫我們盡快分開。如果你能幫上我這個忙,我很感激你,說完自己掛了電話。閨蜜說著說著不由自主地笑了:你知道嗎?到現在我都不知道電話那頭的人是誰,什么模樣!
我接著問:后來呢?她笑:沒有然后。和她的那個他分開這么多年,他一直未娶我一直未嫁。他常打電話說:你看你也沒有多么好,要不然這么多年也沒把自己嫁出去。她笑了說無論她的那個他怎么說他們都不可能了,最少現在的他們還會偶爾開個玩笑,之前是不可能的。本想說說自己的事情,發泄自己的情緒,我卻靜靜地笑著聽起了她的故事。生活的事故即使有再多的相似,每個人的生活終究還是無解的。閨蜜無非是希望她自己的生活故事給我做個參考,而我自己生活的路只能自己一步一個腳印的走,誰也無法做主,誰也替代不了,包括結婚以來不知道我任何故事在不遠家鄉的爸爸。
就這樣邊走邊聊一直到天色完全暗下來,閨蜜說不行晚上就在她家住吧。如同閨蜜縮回去的手,自己的生活只能自己走下去,我謝絕了她的邀請。打車走在燈紅酒綠的城里,我不知道自己還能去哪里。慶幸自己拿了錢,可以定個酒店住上一晚。打開包發現雖然自己拿了鑰匙、拿了錢,但是忘記了身份證。城里的家因為要賣房子全部全搬空了,連個坐著的板凳都沒有。走在金鳳凰廣場看著熱鬧的廣場舞,涌動的人群自己沒有去處。晚上十一點多了,人們漸漸散去。有點害怕沒有身份證的我還能去哪兒呢,手機仍是飛行模式,我不想聽到任何人所謂牽掛的電話。在曾經的家門口兜兜轉轉,我能做的不過是打開還沒賣出去的家門,坐在陽臺的榻榻米上,靜靜地熬過一夜。沒有開燈,在黑暗中靜靜地坐著,也沒有了往日的害怕。想著以后的日子,往后的日子我是否可以一個人生活,甚至想著往后的日子找一個沒人認識的城市,了此一生。在靜靜地黑暗里,我沒有爸爸、沒有戶戶,只有自己,人最終還是自私的。想著天亮了先回去拿上我的身份證,想著自己還可以做什么,想著往后余生一個人的日子。
戶上了樓不停地拍著門,大聲地喊著用力地踹著門。怕影響對門鄰居休息,不想讓樓上樓下知道我打開了門。門打開的那一瞬間戶緊緊地抱住了我,緊緊地靠著戶,我忘記剛才還要一個人堅定地生活。什么生活觀念、家庭習俗全部拋到腦后,拋到九霄去外。這就是情吧?情是沒法講理的,生活是沒有對錯的。明天的日子我們還要耐著性子一天天地過,開車在回家的路上,戶問我:為什么不住酒店?我說:忘記拿身份證了。戶問:要是拿身份證了會怎樣? 我說:會找個酒店住一晚,然后找個安靜的城市想一想。戶問:然后呢?我沒有說話:然后呢?也許會重新回到家庭,也許…。我想起了閨蜜的話:你知道嗎?我曾經安靜地拿一頁紙計算一個人生活和兩個人生活的利和敝,當我算出敝大于利時我就毫不猶豫地選擇了一個人生活。計算完敝大于利的一個人的日子很難,一個女人撐起一個家庭很難。盡管那個他也會打電話,盡管常常也會想起他的好,只是習慣一個人的日子,回不去就是回不去了。
停好車我們一起下車回家,應該有十二點多了,應該是戶換單位以來我們第二次長達四五個小時的談話,第一次是戶生病在醫院住了二十天的一個晚上。下車后戶拉起我的胳膊,他把我的胳膊搭在他的脖子上,這次他沒有快步走,甚至有點放慢腳步等著我。他主動把我的手放在他內心象征男性尊嚴的胡子上。胡子剃得很干凈,摸得有點硬硬的,有點扎手。任由我的手摸著他的胡子,他沒說話,沒再說:你不是比我高的話,由著我們在四周暫時沒有住戶,沒有月亮、沒有星星、沒有路燈甚至連蟲鳴都沒有的初秋的夜晚慢慢地走,靜靜地走,任由我的胳膊搭著他的脖子,任由我的手摸著他的胡子。我說:戶先生,背背我好嗎?沒有嫌氣他年已半百,骨質疏松。雙手搭在他的肩膀上,上身靠著他的背,踮著腳尖在地上耷拉著,我們一起慢慢地走著,打開家門,回到家。
第二天戶照常上班了,打開視頻一個人聽著周深唱著元好問的雁丘詞。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生死相許?天南地北雙飛客,老翅幾回寒暑。歡樂趣,離別苦,就中更有癡兒女。君應有語:渺萬里層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誰去?橫汾路,寂寞當年簫鼓,荒煙依舊平楚,招魂楚些保嗟及,山鬼暗啼風雨。天也妒,未信與,鶯兒燕子俱黃土。千秋萬古,為留待騷人,狂歌痛飲,來訪雁丘處。乙丑歲赴試并州,道逢捕燕者云:今旦獲一雁,殺之矣。其脫網者悲鳴不能去,竟自投于地而死。予因買得之,葬之汾水之上,壘石為識,號雁丘。同行者多為賦詩,予亦有《雁丘詞》,舊所作無宮商,今改定之,我們會說:連大雁可以生死相許,作為高級動物的人在堅守自己情感的道路上怎么會這么難。我在想大雁之所以能生死相許還因為它們沒有生活念、生活習俗和家庭的困擾,于高等級的人我們又如何能做到。
那雙打了蚊子的拖鞋腳底粘了很多蚊子的氣息,只因不想做個敗家的娘們我暫時扔到了院子的無人問津角落里。又想起張愛玲說:人生是一襲華麗的袍,里面爬滿了虱子。我想起了扔在角落的那雙粘滿蒼蠅和我怨氣的大紅色的拖鞋。我們終究無法如大雁一樣只為情而活,那雙曾經自己深愛的大紅色拖鞋無論自己怎樣喜歡,最終都要讓我們從心疼地、小心翼翼地到無所謂的,甚至到最后看都看都不想看地扔到角落里。不穿的大紅色拖鞋我也沒能像兒時一樣拿著不穿的拖鞋換最喜歡的膨化食品,在斷、舍、離中最終放到了垃圾筒旁邊的硬紙箱里。每每看到相似的大紅拖鞋我也會想到:曾經自己也擁有一雙大紅色的拖鞋,我會想起第一次看到它的興奮,買上它的歡喜,初穿上它的小心,脫下它的輕拿輕放,也會想到那個午后生氣得有點失態的自己撒歡地拿它打蒼蠅,會想到打完蒼蠅的它滿目瘡痍地橫亙在自己眼前,會想到自己的后悔,這就是我大紅拖鞋的人生吧。
想到我曾最愛的大紅色拖鞋,我會想到我的人生,會想到自己人生當中那么快樂的、痛苦的、理智的、抓狂的時刻,每一個人都曾有一篇《長干行》,都愿相迎不道遠,直至長風沙,都有一首《雁丘詞》,希望情為何物,直教生死相許。只是在人生的道路上走著走著,我們慢慢忘記了自己的初心,那些蒙住我們心靈的歲月塵埃張牙舞爪地散亂地漫布于我們四周,我們會緊張、會無措、會張揚、會迷失,只因我們生而為人。只時無論哪個時刻,用心生活就好,無悔人生就好。
隔著電腦的顯示屏,我可以隱約看到自己怕曬黑戴著帽子的影子,還有陽臺的地上黑色的清晰的影子,于是我也對影成三人了。寫給自己想寫就寫,不想寫就不寫;高興就寫,不高興就不寫;有時間就寫,沒時間就不寫,開頭和結尾有時會相差半個月甚至更多散漫的自己。二0二0年十月二十三日上午十一點二十一,這時陽光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