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這么喜歡吃橘子??？”是的，我一個人一次能吃掉5斤橘子。
? ? ? ?我今年33歲，出生在蘇北一個農(nóng)村，我排行老大，還有一個小我2歲的弟弟。我媽媽說我是找的接生婆在家里生的，生下來后太小，小的可以放進大人的棉鞋里，哭聲微弱，他們都說養(yǎng)不活了。不知道這是不是我經(jīng)歷的恐怖的第一件事，但我知道是媽媽經(jīng)歷的恐怖的事情之一。 ? ? ? ? ? ? ? ? ? ? ? ? ? ? ? ? ? ? ? ?
? ? ?家里窮，那個時候剛過完年的冬天，媽媽都是一直小心的把我放在她最溫暖的胸口睡，我拉尿拉屎都在她的胸膛，就這樣我生存了下來，逐漸長大。我2歲后，可愛的弟弟出生了，胖乎乎的，健康活潑。
? ? ? ?我11歲之前我們是幸福的四口之家。爸爸事情很多，家里農(nóng)活重活是爸爸的，還要承擔每年生產(chǎn)隊里面的義務河工，爸爸每次去做河工都是冬天，一去就是一個多月，那是我們最想他的時候，也是我晚上睡覺最怕的時候。好像從我上小學時候，國家就廢除了每年的義務河工，我以為爸爸可以多陪我們會了，但他一直事情很多，他開始做生意，他到處收花生回來，媽媽在家去殼。等花生米湊足一定數(shù)量后，爸爸就合伙和幾個同鄉(xiāng)包一輛貨車，把花生米拖到蘇南去出售，他這一走又是個把月，似乎同樣是在秋冬的時間。但這和他去做義務河工不一樣，我和弟弟多了一點別的期待，因為爸爸每次在我們漫長的等待回來后，都會給我們帶回橘子和香蕉。橘子和香蕉現(xiàn)在是再平常不過的水果了，但在那個時候很多人都是吃不飽的，我們能吃到橘子香蕉是最奢侈的了，也是我像其他同齡人炫耀的最好的資本。爸爸的辛苦換來了家里一臺熊貓17寸黑白電視，一臺長城吊扇，到了夏天我們一家四口在電扇下吃飯看電視、納涼，爸爸躺在姑姑買來的黃色藤椅上，一會就睡著了。我們跟著媽媽看新加坡電視劇。我和弟弟每個學期都能拿回獎狀，我們也成了爸爸媽媽最大的驕傲。爸爸出去回來會給我們帶回各種我們當?shù)刭I不到的作業(yè)本和筆。我們一直覺得自己是最幸福的。
? ? ? ?在我11歲那年冬天，爸爸又要去江南賣貨了，走之前媽媽給她親手做了一身西服還有白襯衫，那天二叔一家，姑父一家都到我們家來了，奶奶和媽媽包了很多餃子，寓意是彎彎順，祝愿爸爸外出順順利利的。中午快吃飯時候爸爸還在外面裝車，媽媽喊了才回來。爸爸隨意刨了幾口就被司機喊走了，急著上路。我們?nèi)ラT口送她，我第一次清楚的記得，爸爸走的時候是和3個同鄉(xiāng)擠在貨車的篷布下面，然后司機用繩子把蓬布扎起來。我那會突然心里好難過，我怕爸爸路上挨凍受苦，里面不透氣又那么黑。可爸爸每次都是這么出去的。爸爸的車走了沒多久，天就下雪了，后來下的好大，我只記得那一年的雪下的特別早。 ?
? ? ? ?爸爸不在家媽媽每天晚上早早的最好飯就打發(fā)我們睡覺了，她也不怎么看電視也不讓我們看。爸爸出去有20天的時候媽媽見有人先回來了，媽媽問爸爸什么時間回，他們說爸爸想多賣點錢，沒有走大批發(fā)，要晚幾天。就這樣媽媽見有回的就問，最后只有爸爸和另一個同鄉(xiāng)還在江南。我天天掰著指頭算爸爸走了多久了，可著指頭一掰就是永遠。那天我正在上課，校長把我叫了出去，叫我和弟弟今晚去他們家吃飯，我說為什么？他說我媽媽今天有事不在家，我感覺怪怪的，我們家離他們家又不近，又沒什么來往，我說我不去了，我去我二奶奶家吧。放學的路上我牽著弟弟，一路上的人都和我打招呼，有些在我們后面嘀咕：這兩孩子太可憐了，以后可苦了。本來到家只有10幾分鐘的路我突然感覺好長，腦袋里胡思亂想，兩個眼皮跳的厲害。頭要炸開一樣，我覺得家里肯定出事了。我們路過二奶奶家就被二奶奶叫住了，叫今晚在她們家哪都別去了。我不干我問為什么，她說你媽媽還有家里的族人都去江南了，你爸爸在那邊出了事故。我一下子有種撕心裂肺的感覺，腦袋被棍子打了一樣，感覺什么都在晃悠，我掉頭就往家里跑，到家就看到門是緊鎖的。二奶奶跟著追過來，邊上的嬸嬸們也都過來了，我就趴在門上。我想哭但哭不出來，我不敢想爸爸怎么了。他們拉我勸我但我什么都聽不完整了。過了沒多久舅媽來了，她說爸爸被人騙了，家里人都過去幫他，我半信了。我和弟弟跟著她去了她們家。在她們家待了有近一個禮拜，期間試探和舅媽說：舅媽我還得上學去呢，舅媽說：已經(jīng)給你老師說了，等你媽媽回來了再去。聽舅媽的話我就更能明白是怎么了，本來想相信舅媽說的爸爸是被騙了而已，來安慰自己。現(xiàn)在可能不是這樣了。我后來想到了各種畫面：爸爸少了胳膊、少了腿或者是植物人了。我都可以接受，至少我還有爸爸，我還能再見到他。弟弟一直緊隨著我也不活潑了也不說話，我們都不說話。那個晚上家里鄰居來舅媽家?guī)覀儯乙痪湓捯矝]問，因為我害怕聽到我最不想聽到的消息。我們到家了家里的親戚該到的都到了，奶奶躺在床上哭的睡著了，姑姑還在哭，姑奶奶再勸她。我沒有看到媽媽，我問他們媽媽呢，他們說晚點就回來了。那個晚上我和弟弟卷在床上，家里廚房都鋪上稻草睡滿了親戚，慢慢的都沒人說話了，安靜了，蛐蛐在叫，舅爹在不停的吧嗒旱煙。我也不知不覺迷糊著了，不知道睡了多久，我被一個瓶子倒下的聲音驚醒了，姑奶奶出去看到客廳兩個花瓶倒了，她說估計快到家了。我一下睡不著了，果然沒多久我就聽到了很多人很多聲音，奶奶、媽媽、姑姑撕心裂肺的聲音。我跑出去看到媽媽被舅舅背著跑向屋里放到床上，媽媽已經(jīng)沒有力氣哭出來了，突然的就沒聲音了，舅舅就掐她鼻子下面，然后媽媽突然又哭了。家里每個屋都在哭，我和弟弟站在院子里看著許多人扛木頭搭棚子，我看到倒了花瓶的桌子上多了一個紅布包裹的盒子，我們知道那是爸爸，但不敢走近他，因為不敢想信。爸爸的靈堂搭好了，骨灰盒放到靈堂桌子上，我和弟弟第一次用手摸了他，包裹著盒子的布里面還有骨頭一樣的東西，我和弟弟說我們沒有爸爸了，然后我們都開始哭了。這是我第一次直面死亡，知道死意味著什么，知道失去至親有多大的傷痛，這傷痛一直伴隨我左右，在學校填表格父親一覽我永遠無法再像以前一樣輕松快樂的寫下那三個字，看到別人叫爸爸，我心里默念叫我的爸爸。
? ? ? ?爸爸走后，奶奶帶著我跟著我姑姑一家生活，從此寄人籬下。媽媽帶著弟弟在老家，媽媽一直沒改嫁，靠著一畝三分地養(yǎng)活弟弟，我每次周末回去家里都是死氣沉沉的，媽媽沒有精神，弟弟也不活潑亂跳了，經(jīng)常睡到半夜聽到媽媽的哭聲，有的時候半夜聽到門開了，媽媽跑到爸爸墳上哭，我和弟弟點著蠟燭去找媽媽。農(nóng)民靠種地沒什么經(jīng)濟來源，每到弟弟交學費時候就是媽媽最難的時候，只能挨家借。所幸的是我不需要媽媽經(jīng)濟上的負擔，但媽媽每次到縣城看我都會在校門口等我，從她包裹了一層又一層的塑料袋中拿出皺巴巴的10元錢放我手上，每當這時候我都恨自己為什么還不能長大。無論在哪里寡婦帶著孩子，還是孩子寄人籬下都不會好過。好在這些年挺過來了，我上了大學工作了，買了房有了老婆，也剛有了自己的孩子，工作的城市在武漢離家有些遠，我想念我的媽媽。媽媽去年來了，住了一段時間不想在這呆了，她還是想回去住家里，還有種種地。弟弟在市里住，離她很近，他每周帶著孩子回去。后來媽媽和一個死了老婆的叔好了，媽和我們說了，我們沒有反對。媽老了，有個伴我們也放心些。
? ? ? ?第一次把這些寫出來，好久沒有流過淚，想起爸爸的時候還是哭了。很遺憾的是他沒有過一張照片，我只能在腦袋里記住他。親愛的爸爸，我一直很想你，我還是一直喜歡吃橘子香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