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冬天來了以后，我就喜歡待在辦公室里。清冷寂寥的晚上，或者白日如年的周末，恨不得是7乘以24小時的節奏。辦公室里有燒得很好的暖氣，暖到我只穿一件紅毛衣坐著也不覺得冷。

我似乎開始比以前的任何時候都更怕冷。

相對于金城十月底就飄雪的透骨嚴寒來說，長安城里這種溫軟的冬天，算是很好的。至少不會讓你一覺醒來，踩著滿地的黃葉走在上班路上，生出一種灼灼春日永不再現的悲涼。

可是沒辦法，我就是覺得冷。把自己裹在厚厚的羊毛披風里，冷氣還是絲絲地滲到身體里面。

窗外的梧桐葉子，半綠半黃地飄搖在乍起的北風里，想來畢業竟然已有半年之久了。

上周一個朋友過來出差，陪他出去的時候，我才陡然發現自己竟住在大雁塔旁邊。沿著房子東面的翠華路一直往北走，就是雁塔南廣場。

那晚我們順著曲江的別墅群漫無目的地往一個方向走，當那片燈火輝煌的建筑出現在眼前時，我還以為是他變了個魔術。不知道一個人對生活到底該有多漠不關心，才至于連自己身在何處都不知曉。

或許，這半年里發生的事情太多了，我疲于應付，根本沒有心力去關注身邊的事物。每天那些如虱子啃噬的小煩惱遍布周身，讓我無暇他顧。

對于租住的那間老房子，初來之時的恐懼和厭惡已經沒有了。

每天下班回去做飯，蔥香彌漫開來的時候，甚至還生出一點感激。在這座擁有八百多萬人口的城市里，能有這么一個安靜的棲身之處，多少也是值得快慰的。即便它不屬于我，即便我不知道明天是否就要露宿街頭，但此時此刻，它屬于我。

舊家具上帶著時間味道的木頭屬于我，污跡斑斑的水泥地板屬于我，殘破老朽的窗戶屬于我，那盞午夜擰開的臺燈和綠蘿伸出的纖細觸角，也屬于我。

晚上睡覺的時候，想到柜子里盛放的綠豆、豇豆、花生和大米，冰箱里煲好的排骨藕湯、軟糯的山藥和紅薯，廚房里安靜的蘋果、土豆、大白菜，想到自己不用顛沛流離，不會朝不保夕，還是會有一種連朋友和愛人都不能帶來的慰藉。

那天從醫院里走出來，鄰近正午的陽光熱烈而充實，并且勢不可擋。回想著診斷書上的三個字，那是任何時候都不曾有過的一種感覺，我忽然變成了一個空心人。

我第一次知道，原來自己也會怕死。

那個直徑兩厘米的小東西，是從什么時候開始爬進我手掌里面的呢？醫生捏了半天，最后輕描淡寫地說，是個良性的，只要做個小手術就好了。

我大概有一瞬間，竟然產生了一個很奇怪的想法。要是惡性的就好了。那樣我就可以堂而皇之地放棄現在的生活，拿著自己有的或者從別人那里乞討過來的錢，到任何一個不知道名字的地方去流浪，只問候陌生人，只看陌生的風景。然后，干干凈凈地消失于這個世界。那樣，也算是沒白白活這一遭。

我被這個自私而不負責任的想法折磨著。

如果有一天我真的不在了，我的朋友和所有曾經愛過我的人，他們會悲傷嗎？他們會難過好久還是只流一滴眼淚，就忘記我這個人的存在？

我不得而知。

二

鮮衣怒馬的少年時候，我曾夢寐以求真愛和自由，而對圍城恨之入骨。想想要一輩子只面對一個人，便覺得可怖。直到有一天，遇到了一個人，忽的竟很愿意賭一下。沒想到猜得中前頭，卻猜不著結局。

所謂一生所愛，真的只是飄蕩在白云外的傳說。

一直瞧不起那些失個戀就要死不活的人。我曾在無數個夜晚扮演起知心姐姐的角色，為那些深夜睡不著的人，熬上一鍋鮮香飽滿營養豐富的心靈靚湯。

可是啊，醫生總也治不了自己的病。

那晚躺在床上，跟朋友說起他，說著說著我便不可抑制地哭出聲來。那么多眼淚，洪水一樣嘩嘩地蓋下來。一個人怎么能難過到那種程度呢？仿佛不復是人，只是一部灑水機，大量的絕望傾瀉而出。

心里不知何時有了一個缺口，冷風呼呼得往里面灌，卻怎么也灌不滿。就是那種深深的感覺，你說不出來形容不來卻真真切切感覺得到。好像在心臟里又好像沒在，莫名其妙的不知在哪個內臟。

還以為自己真會那樣哭到天荒地老似的。然而早晨醒來，看到自己腫脹的眼睛和憔悴的臉色，竟死活想不起來昨晚發生了什么。

宇宙中有白天黑夜之分，是多么神奇的事情啊。你在黑暗中可以盡情流淚釋放，天上的星星會陪著你，它不會嘲笑你。等到白天，你便可以當作什么都不曾發生，照舊人模狗樣地吃飯，上班，說笑，逛街。

反正，時間終究會把所有的愛都消耗殆盡。愛與不愛，都是歷史的塵埃。

有人說，你要用盡萬種風情，讓他將來在任何沒有你的時候，內心都無法安寧。

也有人說，你要很努力很努力，才好讓那個放棄你的人后悔。

可是，我變得更好或者更壞，是需要向誰證明的事情嗎？從失去那個人的那一秒鐘開始，你的好壞就已經與他無關了。所謂的讓他后悔，還不是可笑的少年意氣啊！

真正在乎你的人，不舍得留下你一個人難過；而離開你的人，終究是因為不夠愛呀。既然不夠愛，又何必向他證明什么呢？

根底上，是要做一個怎樣的自己，是儀態萬千，是擰巴糾結，是卑微如塵土，還是扭曲如蛆蟲。

對以后的我而言，生活或許就是一種忍耐。要不然我每天得打50個電話，發100條朋友圈，吃1000克泡芙，喝2000克酸奶，對見到的每一個人都用力拉著他的手說，我要阿毛。可為了配得上自己所擁有的，我必須過好生命的每一天，平淡的，矜持的，節制的，如每一個認真生活的人那般。

如果一份感情能讓我學會更愛自己，能夠變成一個更好的人，就如生一場大病的人會格外珍惜身體一樣，何嘗不是一種幸運。

愛自己遠比恨對方來得劃算。給自己削個蘋果切瓣兒，給自己捶捶腿，給自己講個故事，用曾經愛他的方式愛自己。真好。

三

不耽溺。

不沉淪。

不放縱。

不怨恨。

起風了，唯有努力生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