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夢初醒,荒唐了一生

恍惚間,已然來到了七月的尾巴最底端,那尾巴光滑閃亮,只要一不小心便可從那底端滑下,迎接我的不是堅硬的地板就是柔軟的草地,而相應地迎接我的也就有兩種結果——要么摔得痛不欲生,要么華麗地屹然挺立。

可是,問題來了,其實我一直想抓住這尾巴,就算回不到開始,但是至少我也能留在這底端,偶爾偷偷回望那些我走過的路,或許我還能悄悄爬回去把那些已經臭名昭著的歷史改寫一般,抹去一些我曾因為幼稚和愚蠢犯下的錯誤。

對于自己的小聰明,我甚是得意。反正不管怎樣,我是抓住這尾巴不放了。就在我無限得意之時,突然有一股洪荒之力將我從尾巴底端狠狠退下,使得我毫無反抗之力?!芭椤钡匾宦?,我重重地摔在堅硬的地板上,“哎呦”聲此起彼伏,聽得我以為自己產生了幻覺,可當我抬頭望向四周時,才發現自己正置身于人潮洶涌之中,和我有相同遭遇的人都半坐在冰涼而又堅硬的地板上,用剛剛緊抓尾巴的手不滿地輕輕地揉著自己的屁股。

我索性坐在冰涼的地板上歇了大概十分鐘左右,直到周圍的人陸續離開,我一人還在原地發呆。突然,一個熟悉而溫柔的聲音飄進耳朵:“君兒,沒摔疼吧?感覺怎么樣?來,趕緊跟媽回家。”

我正等著那雙手將我從地上拉起來,可我一回頭,竟是一片空白!難道我已經出現幻聽了?我不可置信地使勁搖搖頭,結果只是周圍開始搖晃,除此之外,并無變化。

我極其失望地從地上站起來,卻也有些開心,我終于逃脫了我媽的管轄范圍。不用再聽她的嘮叨、不用再看她的臉色、也不用再聽她的啜泣了……多爽!我示意性地拍拍屁股上的灰塵,便慢悠悠地走出了那塊該死的堅硬的地板。

一直往前走著,越發覺得陌生,不得不停下我那悠哉的腳步厚著臉皮問行色匆匆的路人,結果他只撂下一句“這里是九月。”便匆匆離去,只留給我一個瀟灑的背影。我再看看其他的路人,神情和狀態和那個差不了多少,估計問的結果也大同小異,于是我也不再浪費口舌,仍舊閑庭信步。

可是,突然那個路人的話入了我的腦海,“九月”,曾經令我膽顫的兩個字。沒想到,今天我就站在它的領地上?;厥强隙ɑ夭蝗チ?,我只能硬著頭皮往前走。

一路跌跌撞撞,在路人的叫罵中終于走完了那條人山人海的長街,街道的盡頭是一所學校。而這所學校正是我之前日夜想要逃離的監獄。我看著嶄新的大門,安裝了更加高級完善的安保措施,走到門口,剛好遇到了之前看守大門的那個老爺爺。

老爺爺并無多大變化,只是感覺稀疏的白發幾乎已經遍布整個腦袋,背也駝了不少。我不解地看著老態龍鐘的老爺爺,老爺爺似乎也注意到了我,他慢慢地朝我走過來:“先生是來找人嗎?”先生,為何他要叫我先生?我還是個未滿十五歲的少年吶。老爺爺看著我錯愕的表情,也不再說話,等我回過神兒來,他已經慢慢走遠。

我悄悄溜進了學校,正值上課,于是我徑直走到男生廁所,在門口照了照鏡子,結果——我穿著一身破舊的衣服,像極了以前我們村子里面那些農民的著裝,我不可思議地看著鏡中的自己,發現自己竟然已經過早地有了皺紋,看著臉上黝黑的膚色、摸摸自己粗糙的雙手,發覺自己已經老了!

難怪那個老爺爺喊我“先生”。而且以我的穿著打扮,他沒有把我轟出去,真是難得!他還是和以前一般善良。

有一次,因為貪玩導致遲到,等我氣喘吁吁地跑到學校門口時,大門已經緊閉,門的里面還掛著那把生銹的大鎖。雖然它已銹跡斑斑,但是依舊緊緊守著大米,不離不棄;也守著學校領導和老師的期冀——不要有學生遲到,就算有,也不會輕饒;此外,它還守著看門爺爺的舊時光。

我望著這把鎖著故事的大鎖,表示無可奈何,又望著安靜的校園,不禁開始嘆息,看來這回肯定要被勒令退學了。那個討厭的班主任早看我不順眼了。就算這樣,我也無能為力,于是我轉身,邁著沉重的腳步走了兩米開外,突然聽到爺爺用及其低沉的聲音喊著“孩子,回來,我幫你開門?!?/p>

我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覺,于是沒搭理,繼續往前走??墒俏颐髅髀牭搅藸敔敿贝俚暮粑暎一仡^一看,爺爺正喘著氣給我開門呢!我欣喜萬分,卻又不知道該如何表達我的感激之情,只是握著爺爺干枯卻溫暖的雙手,不住地說著“謝謝”,并且向他鞠了這十幾年來第一個最真誠的躬。

爺爺一臉嚴肅:“孩子,記住,以后決不能再遲到了,僅此一次。好了,趕緊去上課吧!”我點點頭,轉身向教學樓跑去。

我邁著沉重的步伐走出了那個承載著我青春所有美好的地方,同時也是將我打入地獄永世不得超生的地方。望著天邊西下的夕陽,竟然想到了曾經讀到過的一句詩“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p>

那個時候,只覺得只是一句詩而已,而且也挺喜歡拉著朋友狂奔在落日的余暉下面?,F在憶來,只覺得悲涼。踏著余暉,我徘徊在那熟悉而陌生的小道上。

我不敢去原來租住的房子找我的父母親,當然我也不確定他們是否還在那里。我都不知道這些年究竟發生了什么?

我曾是少年啊!一個熱血、豪放卻也叛逆的少年,心中裝著無限奇妙的想法,對一切事物感到不屑,敢于抗爭、敢于反叛,從來不會隱藏自己的真實想法。

可現在為何成了這個模樣?我有太多不解。難道真的應了爺爺早年的話?我不敢再想,可是我已經無法再逃避。

夜色降臨,華燈初上,我爬上那座走過無數次的天橋,迎面吹來一陣涼爽的夏風。我看著這個小城,如今它繁華無比,全然沒了當初我剛轉學到這里的模樣。

小學三年級的時候,我和姐姐成了留守兒童,不過索性身邊還有疼愛我們的忙碌的爺爺奶奶。姐姐初中畢業,考取了市里的重點高中,于是只剩下我孤零零一人來往于上學的路上,加之身邊的同學好友一個個轉學離開,我越加孤獨。

讀完五年級,我在爸爸媽媽的張羅下,終于如愿所償??粗抢锪至⒌母邩呛蛵湫碌膶W堂,心中有無限憧憬,當然隨之而來的也有壓力??墒牵矣X得那都是小事一樁,畢竟可以和爸爸媽媽待在一起。

在爸爸耐心的指導和我不懈的努力下,我的學習成績終于得到了提高,看著媽媽臉上的笑容,我知道我再也不是那個英語考二三十分的差生了。

小考如約而來,一切發揮正常??墒且驗閰^域的原因,我只能去上那所臭名昭著的寄宿中學。爸爸又不得不找了關系,花了些錢才將我轉入另一所較好的中學??墒钱吘故悄菢舆M去的,我不能參加軍訓,開學一周之后我才去了學校,并且我被分到了全級最差的一個班。

第一次期中考試,取得了湊合的成績,爸媽看我語數外三門科目考得還算湊合,于是也沒多說什么。漸漸地,我懈怠了,再也找不回六年級的那種學習精神了。于是憑著我那薄弱的基礎和課堂的聽講渾渾噩噩地完成了七年級的所有考試。

看著和我一同轉學上來的兩個小伙伴,都是名副其實的學霸——一個在實驗班,穩居全級前三十;另一個雖然不及前一個優秀,但是和我相比,卻也是一個在天上,一個在地下,心中不禁有些惆悵。他們都是父母常掛在嘴邊拿來和我比較的例子,可也是我無法企及的高度。

生活不易,爸爸又獨自一人去了西安掙錢,姐姐也去了武漢上大學?,F在只有媽媽在租住的屋子里照看我。因為家庭的原因,媽媽從未上過學,所以也就半字不識,她留在我身邊的意義便只有照顧我的生活起居,對我的學習絲毫沒有什么幫助。

莫名地,我和媽媽陷入了爭吵。以前雖然有過,卻也不怎么明顯,可現在幾乎一言不合就吵嘴。看著有時抹淚的媽媽,心中雖有愧疚,但是嘴上功夫從來不示弱。

為了逃避爸爸原在千里的責怪,我悄悄改了成績單,可是紙終究包不住火,媽媽去了家長會回到家,臉色難看得似乎能滴下水來,她只是用幽怨的眼神盯著我,卻沉默不語。

我也保持沉默,并且不以為然。又能怎樣呢?成績能說明什么?大不了爸爸回來揍我一頓。我翻了翻白眼,絲毫沒有愧疚之情。繼續擺弄我桌上的那些用零花錢買來的小物品。一邊擺弄,一邊打著以后不讓任何人去給我開家長會的算盤,我直接給老師請假就解決問題了,何需再費神費力。此刻的我發現:破罐子破摔,也需要豪情壯志。

在一片嘲笑聲和責罵聲中,我依然我行我素,只不過看到教學樓下擺放的光榮榜時偶爾會心生羨慕。我從來不曠課、不遲到(除了那一次)、不早退,周一到周五早上總是不到六點就起床,風雨無阻。

然后早早來到教室,拿出語文或者英語課本早讀,但是我的心思全沒在課本和課堂上,可是你要問我,我的心思放在哪里,我也不知道,反正就是不想學習。

對于我這樣一個基礎薄弱、又沒有老師在意的差生,迎頭趕上真的太痛苦了,現世我只想活得輕松安穩些,而且誰說讀書就一定能改變命運?我偏要做這樣一個實驗,也算是一次豪賭,向那些只注重成績的人證明差生也能擁有美好的未來。如果贏了,我會揚眉吐氣,也會享盡榮華富貴;但一旦輸了,那么我都一生都是白搭。可是我怎么會輸?

有兩滴水滴在我的鞋子上,我以為下雨了,于是抬頭望天,只見繁星璀璨,可是在我眼里,它們竟然已經慢慢模糊,我以為是風沙迷了眼,趕緊用那粗糙的手輕輕揉著眼睛。可是當我把手放到眼睛上時,卻淚如泉涌。

已經有好些日子不曾哭過了吧!我蹲在地上,不顧過往的行人投來詫異卻也冷漠的目光,放聲大哭起來。我要哭盡這些年來所受的委屈和今日的后悔,只有這樣,明天我才能開始全新的生活。

在無盡的黑暗和懼怕中,我醒了過來,看著窗簾外面隱隱約約的朝陽,我平復了下來。我拿起手機,借著屏幕看著自己的臉,還是光滑如少年;再摸摸雙手,依然修長、寬厚不粗糙。只是枕巾怎么濕了一大片?苦思冥想中,我聽到媽媽的催促聲:“趕緊起床學習了,為你花了那么多心思可別又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我連聲應著,并且急忙穿上衣服去洗漱,媽媽看到反常的我,臉上盡是錯愕的表情,我看到她欲言又止的樣子,只是笑而不語,轉身進了自己的房間,拿出數日不曾打開的課本,認真閱讀起來,我可不想再讓父母失望,更不想讓大夢初醒,荒唐了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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