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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窗外夜雨更甚,點點滴滴的芭蕉聲聽的人心腸欲碎。攬衣起身,唐婉邁著緩慢的步調輕輕走至窗前,看著簾外的潺潺細雨紛紛揚揚的飄落,心中的憂愁又增了幾分。“明日,怕又是一個陰天。”許久,唐婉輕不可聞的嘆了口氣,連肩上的披衣松動了也未曾察覺。連日陰雨,他回家的歸程恐怕要受阻了,不知這最后一面,還能否見到?倚著房間的紅木柱子,思緒紛紛擾擾竟又回到了他們相識的那個夏日。
? ? ? 彼時的唐婉尚且年少,初夏時節,草榮木茂,嬌艷的花朵開滿院墻,貪玩的她正與丫鬟在園中追蝶,人比花嬌,蝶舞風搖,一時間笑語不絕。唐婉本想跑到一株月季花旁,卻不想一顆突出的石子橫在路邊,她一不經意被絆倒,鋒利石尖直入腳踝,雪白的裙裳瞬時被鮮血染紅,鉆心的疼痛一陣陣襲來,丫鬟嚇壞了急忙跑去叫人。這時一個一直站在遠處的身影立即跑來,只看了一眼便蹲在唐婉身邊,“快,我背你去醫治。”少年聲音急切行為處事卻不見絲毫慌亂,先是用她的手絹把傷口簡單包住止血,又輕聲安慰她別怕。望著那雙眼不知怎的,唐婉的心里一下子安定。后來從丫鬟那里得知他是鄰家表哥,心中竟隱隱有些竊喜。
? ? ? 室內一燈如豆,唐婉唇角泛起一絲苦笑,如果早知今日,當初她還會不會讓自己陷的那樣深?
? ? ? 初識年少,玉蘭樹下吟詩賞月,百花叢中追逐嬉戲,俊朗的白衣少年牽著嬌俏天真的她,,少年時的情愫悄然萌動,日子似乎可以一直這么無憂無慮下去。彼時兩家交好,長輩親和,婚期將近時,唐婉夢里反復出現的只有那一個魂牽夢縈的身影。
十里紅妝,深情為聘。那天,微風唱響遙遠的歌謠,那天,柳岸吹起綿綿的笙簫。人群攢動,鑼鼓喧天中遍地是盛開的艷紅花朵。當他牽住她的那一刻,所有誓言瞬間定格,唐婉想,這就是永遠了吧。
想到這兒,唐婉笑了,嘴角漾起的溫柔掩蓋了窗外的隆隆雷聲。過往的溫柔歲月一幕幕鋪展在眼前。
他心懷天下,勞心朝政,她便紅袖添香,伴他身旁。
她愛三月的桃花,他便騎馬載佳人踏遍芳叢,尋盡芳枝。
那夜月下飲酒,唐婉忽然心生傷感“昔日太白月下獨酌共月徘徊,何其孤寂,而今夜的月與當時,,,”
“非也。”陸游聽出她話里的傷感,忙出聲打斷。“太白飲酒意在酒,而今夜你我飲酒,只意在彼此,不是孤寂落寞的獨酌,而是心意相通的對飲。”她猶記得當時他眼中深情的光亮,璀璨過她見過的所有星月。
緊了緊披衣,明天就是最后的相聚了吧,唐婉想。
是什么改變了呢?時間倏忽而過,詩文般浪漫的故事終究迎來了結局,唐婉不明白,一向慈愛的婆婆為何突然屢屢刁難,在家中日益窘迫的情勢讓她痛苦不堪,婆媳間不滿與怨恨不斷累積,終于在一個道士的所謂兇相之言中達到頂峰。她無助的哭泣,陸游卻一次又一次的黯然離去,不是不愛,只是自古的孝道禁錮讓他在面對母親時說不出一句反駁的話。妻子朦朧的淚眼,昔日纏滿的情誼,終是沒有抵過母親的以死相逼。所謂真相,不過名利。一紙休書,陸游親手宣告了他們的結局。那一刻,唐婉心死如灰。
? ? ? 第二天,仍是綿綿秋雨,唐婉看著這座熟悉的府苑,到處都是回憶,甜蜜無憂的愛 ,刻骨銘心的恨,交織在腦海,揮之不去。就此,了了吧。
他選擇了孝道,卻頂著孝子的名頭辜負了她一場春華深情。
離開陸府的那天,他還是趕了回來。一身狼狽,滿面風塵。“婉兒,”這一聲中包含了太多無奈,唐婉沒有回頭,唯一一次,與他背向。
三年后,沈園再會。
佛曰:緣來則去,緣聚則散。因緣際會原就是這么奇妙,讓本已應了斷前塵的兩人最后一次重逢。滿園的綠樹依舊如舊時般蔥蘢,各色的魚兒游蕩在碧綠的湖中,倦花低垂,鶯歌蝶舞,陸游行遍園中憶及舊時光景,正自愁悶。偶抬頭遠望,湖中小舟上一抹熟悉的身影撞入眼簾。是她!唐婉顯然也注意到了這道熱切的目光,四目相對時竟有種恍如隔世的錯覺。
只是物是人非,他已承母命娶入一名母親認為可助他官運通達的女子,而唐婉也在父親的安排下嫁與趙士程。不是沒有過反抗,只是生不逢時,身上的枷鎖太重,由不得她說不。慶幸的是,趙士程待她極好,一直盡力彌補她失去的笑容。如今舊人重逢,趙士程握住她的手,她知道他在擔心什么,只能報以安慰一笑過去的,就過去吧,事已至此縱有千般柔情也只能隱忍。征得丈夫同意后她端起酒杯起身遙遙相敬,一飲而盡。遠處岸邊的陸游見到這杯酒知她是在勸自己放下,可她自己又是否能放下?
拱手回禮,心灰意冷的陸游只能借詞排遣,一闕釵頭鳳永遠留在了沈園,其間情思百轉,卻滿心無奈。
紅酥手,黃籘酒,滿城春色宮墻柳。東風惡,歡情薄,一杯愁緒,幾年離索。錯!錯!錯!
春如舊,人空瘦,淚痕紅浥鮫綃透。桃花落,閑池閣,山盟雖在,錦書難托。莫!莫!莫!
多年后唐婉重游舊地,偶然間看到當年陸游黯然離去時留下的詞,一時間那些被自己深深埋在心底甚至以為早已忘記的往事瞬間如潮般涌來。心頭一陣陣絞痛,和著淚她在墻上附上了另一首遲到太久釵頭鳳。
世情薄,人情惡,雨送黃昏花易落。曉風乾,淚痕殘,欲箋心事,獨語斜欄。難,難,難!
人成各,今非昨,病魂常似秋千索。角聲寒,夜闌珊,怕人尋問,咽淚裝歡。瞞,瞞,瞞!
回到家中,唐婉的心卻再也無法如從前那般釋懷,自年少起糾纏的過往和那些耳病廝磨的日子折磨得她夜夜失眠。本就羸弱的身子再也經不起這鋪天蓋地的哀愁,夢魘里那首釵頭鳳的字字句句帶著沉重的憂傷把她的天空整個掩埋。
唐婉最終也沒能挨過那個夏天,那是他們最初相識的季節,亦是最后離別的時節。誰也沒有想到,昔日戲文里的故事,竟殘忍的成了事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