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店里,我脫著衣服,床上的姑娘一邊刷著微博一邊激動不已地對我說:“誒,你知道嗎,現在網上流行一種叫做‘招魂儀’的東西,據說可以招到人的鬼魂噎。”
我笑著說這玩意肯定騙人的,就跟那種賣葫蘆娃里面的‘七娃’是一個套路,她說我無趣,我說待會讓你有趣有趣。她哈哈哈笑著,我脫了褲子去衛生間沖澡,剛踏進衛生間,我身體突然一軟,接著噗通一聲摔倒了,額頭撞在馬桶上,血嘩啦啦流了一地。姑娘嚇傻了,直接打了報警電話。我從醫院醒來時,旁邊圍著警察,站在中間的年輕護士一臉擔憂地告訴我:“以后要注意睡眠,早上一定要吃早餐。”
長期早起不吃早餐導致的低血糖。我差點一咕嚕砸死在酒店的馬桶檐子上。醒來的我,被以嫖娼罪關了半個月。
我從監獄出來時,那位護士竟然站在門口等我。第一眼我沒認出她,她直接走上來跟我打招呼,說:“知道你今天出來,在這等了你半天。”
我想著這誰啊,忍不住多看了她兩眼,五官精細,挺漂亮的,但是我確定自己不認識她。
她說:“我是護士啊,那天要你多休息的那個。”
我哈哈笑著,心想自己魅力果然不減,進個醫院還能勾搭個護士,沒想她卻又道:“你果然不記得我了,陸明宇。”
聽到她直喚我的名字,我的腦袋一片空白。看出我的迷惑,她笑著:“你呀,還真的是,我們以前可是一個社團的啊。”
我更加想不起她,她卻笑的一臉理所當然:“你肯定想不起我,那時候你多么厲害啊,整個學校都是你的傳說,沒想到現在……”說到這里,她突然止住,露出一臉的窘迫。
大學時,我是學校學生會長,還參加了校籃球社,也在無數或大或小的典禮以及晚會上出現。我很自然地得到一些愛慕,可能唯一的敗筆就是在那么多愛慕自己的女孩中,選擇了那一個,不過幸好,她死了。而我現在也不過是個每天早九晚五,為了生活奔波的凡夫俗子,我長期告訴自己一切都過去了。
但是,當她說到大學時,我還是生出一股不安來。我裝作沒所謂地聳了聳肩,轉開話題:“走吧,老同學,請你吃頓飯,算是謝你來接我。”
真的是單純的吃飯。她的說法,大病未愈,虛不受補,辛辣油膩更是不能吃,于是,我便被她邀請著去她家吃她親手做的飯。
“這是我第一次來女孩家,以前都是直接去賓館。”在她家玄關處換鞋時,我開玩笑道。
她頓了頓,接著笑到:“你變了。”
我坦然地笑了笑,跟她進了客廳。
一室一廳一衛,極簡的家飾,沒有寵物,干凈的一塌糊涂。就在我觀望時,客廳和臥室那邊掛著的一臺電器引起了我的注意,時鐘一樣的設計,中間部位有一個巨大的插頭一樣部件,下面有顯示器,沒開機,我看不出來是什么。
注意到我的視線,她不好意思的說:“網上看到的,說是可以招魂,我沒用過。”
“想不到還真的有人買。”我想起之前賓館里那名姑娘分享的新聞,感嘆道。
“我就買著玩玩。”她害羞的樣子特別有趣,她說,“不過,要是真的能夠招魂就好了。”
我哈哈笑著,說:“要是真能招魂,你決定問什么問題呢?”
她突然抬起頭凝視著我,眼睛里有股奇怪的認真,她說:“我想問問那個人有沒有真的喜歡過我。”
我愣了一下,腦海里又閃現出那個女孩,那個總是拼命問我是不是喜歡她的女孩,用力甩了甩頭,我笑著說:“你這么優秀,他后悔都來不及呢。”
“真的嗎!”她這樣說著,眼睛里卻毫無笑意。
吃完飯是晚上十點,她要送我,我沒有拒絕。從剛才開始,她就一直在講大學時候的事情,我很少發言,因為她講的大多數事情我都記不太清,但這一點也沒有影響她回憶往昔的興致。
臨分別時,她跟我說:“陸明宇,你知道嗎,我大學時給你送過玫瑰。”
我不大喜歡‘玫瑰’這個話題,因為那個死去的女孩也給我送過玫瑰,而且,據說她死的時候,身下鋪滿了玫瑰。
還真是矯情的死法。
可是走進出租車后,我還是忍不住去想護士的這句話,越想心里越是生出一股奇怪的感覺,直到我下車時,我才想起,我忘記了問她的名字,也沒有留她的聯系方式。
不知道是不是人到了一定年紀就愛懷舊,或是說,我就是個單純的顏控,反正從分開后,我便總想起她。
就在我那天準備去醫院看她時,像是有心電感應一般,她突然給我打了電話。我有點激動,我甚至都沒問她是怎么知道我的號碼的。
她在電話里笑著,說家里燉了湯,要我一起去喝。
我幾乎是馬不停蹄的去了她家,到她家時,發現那臺‘招魂’的機器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副她自己的藝術照,照片里的她看起來比現在要年輕一點,穿著一件文藝衫,不知道為何,我突然想起了那個女孩。
那個死去的女孩,她很文藝,總是喜歡帶著我去各種類似綠地,舊樓這樣的地方,聽說她的死都是效仿了法國電影里的文藝女青年,我至今也不知道是哪部電影,也不愿意深究,就像當初我不愿意答應和她繼續相處一般。我討厭跟她有關的一切。
我始終不是王子,哪怕她給過我那份虛偽的殊榮,可是夢醒后,她只會讓我惡心。
護士叫了叫我,我從愣神中驚醒,不自覺打了個激靈,我為了掩飾尷尬,抓了抓頭,問她:“你的招魂器呢?”
她一愣,接著一臉窘迫:“你可別打趣我了。”
我哈哈笑著,說我還想招個鬼問個問題呢?
原本準備進廚房的她迅速回過頭問我:“你想問什么呢?”她突然地認真讓我愣了一下,我笑了笑,說:“就問她,啥時候能開飯吧。”
她笑了笑,接著走進了廚房。
我要去幫忙,她卻拒絕了。我站在一邊看著柔和白熾燈下的她,她今天穿了一件淡綠色的低領毛衣,燈光下,她的鎖骨和脖頸都散發著一股柔和的乳白色光芒,我突然生出一股這種生活挺不錯的感覺。
笑自己多想,我開始在房間里走來走去,大概看出我的奇怪,她笑著說:“你可以四處參觀一下,那邊是我的臥室,進去沒關系。”
說這句話時,她低下頭,我看到她的耳朵透出了淡淡的紅暈。我愣了一下,接著懷著絲說不上來的期待轉身走進了她的房間。
房間里的布置依舊很簡單,一個衣柜,一張床,被套是女生很少會用的淡灰色,墻上掛著她的一張藝術相,應該是最近剛拍的照片,五官精細,眼睛大的超乎尋常。我盯著那張照片看了一會,不知為什么,后背竟然生出了一股涼意。
我快速落下視線,就在這時候我看到床頭柜上的花瓶旁放著一本厚厚的本子,看樣子,應該是本相冊。想了想,我走過去拿起了那本相冊。
封皮上娟秀的字體寫了三個字:倪筱云。
原來她叫倪筱云。我確定自己記不起任何跟這個名字有關的事情后不覺搖了搖頭,我開始翻看相冊。
剛看第一頁,我就驚呆了,那照片里的人不是別人,正是我!
我開始瘋了似地快速翻看照片。
有我打球時的照片,跟隊友說笑的照片,投籃的照片,還有打水排隊,吃飯,課堂上睡覺,乃至網吧里面通宵的照片,甚至有近期我跟網友約會的照片……
無數照片匯集成記憶,一股人生被人偷竊的驚恐感深深扼住了我的喉嚨,我顫抖著拼命往后翻著,一直到最后一頁,那是一張單獨的照片,只拍了一張殷紅的玫瑰,因為失焦,玫瑰看起來像一抹暈染的鮮血,那下面還寫了一行字:這是我放到他書包里的第九百九十九朵玫瑰,我想,如果無法得到,那就還是毀滅吧!
看到這行字,我像個帕金森綜合征患者一般,不受控制地劇烈顫抖起來。就在這時,一張照片從夾層里滑落在地上,我愣了一下,接著像個行動不方便的老人一般,緩慢又僵硬地彎下腰,撿起了那張照片,我在害怕,仿佛那張照片帶著什么可以讓人一碰就斃命的病毒一般。
最后,我還是拿起了照片。我深吸了一口氣,接著將照片翻到正面,是一張自拍,盡管用PS軟件磨皮了,但里面的女孩還是透著五官不協調的丑陋,而她旁邊笑的一臉開懷的那人,正是我!
我像個靈魂被剝奪的驅殼一般,僵硬在原地。
我突然明白了什么,就在這時候,一個陰測測地聲音從我背后響了起來:“看完了嗎?”
我驚恐地回頭,同時,一股沉痛的混沌席卷了我。
我躺在床上,黑暗中,我感覺旁邊有人在凝視著我,但是我無法動彈。這種感覺有點類似于平時睡覺時的‘鬼壓床’。無助,驚恐,恐懼……無數的情緒讓我呼吸困難。我想著要自救。可腦海里有根筋一直強繃著,我感覺它就要斷了,就在我覺得自己要瘋了時,我再次失去了意識。
再醒來,我在醫院,陽光從窗子里照進來,醫院蒼灰色的墻讓我有點失神,我深吸了一口氣,回過頭,看到一個淡灰色的書包放在我旁邊的椅子上,我拿過書包打開,里面放著一支生機勃勃的玫瑰,玫瑰的旁邊放著一封信,信的內容是:
明宇,當你看到這封信時,我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
你相信招魂嗎?你一定會笑我吧,但是你敢相信嗎,這是十八歲的我給你寫的信。是我,我是被那臺儀器召喚過來的。
那時候我正在自殺,你應該知道的,我因為你的拋棄而想不開,可是等我醒來時,我發現自己來到了十年后。
這太像我了,十年前,我也時常玩碟仙等游戲來問你愛不愛我的問題。這一次似乎靈驗了,卻是未來的我召喚了過去的我。
我時常在想,我這樣的灰姑娘能夠被你這種光芒萬丈的人喜歡是多么幸運的一件事啊。可你最后拋棄了我,我沒能想到命運如此搞笑,我不僅沒能死成,還通過整容改頭換面,更可氣的是,我做這些還是為了你。
我太卑微了。我在這份荒誕的感情中,用力過度。或許是老天都為我不值吧,我竟然在十八歲這天看到了未來的自己依舊像個傻子一般圍繞在你身邊。
當我看到鏡子中面目全非的自己,以及當我看到早就陌生的你時,我清醒了。
可笑的是,十年后的我在跟你日漸熟絡后竟然還想讓你想起我,甚至為了讓你想起,還將那本一直放在保險柜的相冊拿了出來。
不過,你的表情還是告訴了我,不可能的。除了惡心,你根本就不會對一個丑陋的我有任何的感情可言。
明宇,當你躺在我的床上時,我有想過殺死你。就像我躺在自己的房間自殺一般。我想讓你感受一下生命一點點從身體里消失地無助惶恐。
但是,我看到你在顫抖了,是的,你像個平凡人那樣開始害怕了。
感謝這世事無常,讓一切都有了變化,讓我明白:在青春時光喜歡的那個人,原來,除了好看,其他一無是處。
或許,還是因為舍不得吧。
在我十八歲的年華里,我無數次想象過你以后的樣子,每一個樣子,你都是光芒萬丈的,而我,都愿意成為你背后那個默默無聞的存在。但事實是,你還是沒能免俗,你成為了這萬千凡夫俗子中的一個。
我不殺你了,也不再追究于這些了。或許原諒很難說起,但還是讓一切過去吧。因為,哪怕我們成為了同樣的普通人,卻依舊不能因為這份相似有任何交集。
就這樣吧,我希望我能帶著這份清醒回到過去,然后好好地生活,未來,如果我們再遇見,還是希望能跟你說一聲好久不見。
再見。
沒有落款。我看著那封信,一束陽光剛好落到信紙上,我轉眼盯著那束陽光,突然感到一陣從未有過的寒冷,就在這時,門被推開了,一名陌生的護士端著醫用鐵盤走了進來,她微笑著跟我點頭,然后說是來拔針的。
我抬起頭,才發現自己吊著點滴,我伸出麻木的手,就在護士伸手過來時,我卻不自覺顫抖了一下,我看到,她的手腕處有一條淡淡的傷疤。
大概是注意到我的注視,她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說:“年輕時候不懂事,留下的。”
我笑著說抱歉,她沒關系的點了點頭,然后拿著儀器走了出去。
我按著剛剛拔完針的地方發愣,一種空落的麻木感開始從針口處蔓延開來,接著一瞬間席卷了我的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