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婆婆直到自殺那一刻，都在為我著想，把自己的死當成了一件利器，希望我能夠斬斷這段婚姻。
1
1月14日，距離新年還有一個月。
外面下著雨，7度的氣溫讓我懶得起床。窩在被子里刷微信時，看到了二堂姐發的一條只有九個字的朋友圈：“我永遠不會忘記今天。”出于好奇，我在底下評論：“二姐怎么啦？”
過了十幾秒，二姐回復我說：“我家婆走了，喝農藥自殺的。”
看到二姐的回復，我一時有些難以置信——畢竟我元旦回家時，才剛見過二姐一家和她家婆。
家族微信群里，親戚們也紛紛為二姐家的事情表示著同情，唯有大哥在安慰過后話鋒一轉：“你婆婆走了，我覺得對她來說是解脫，對你也是解脫。你一直都不和二姐夫離婚，不過是顧念你婆婆對你的好，如果不是因為她對你這十多年的感情，讓你不想傷害她，恐怕你早就和二姐夫離婚了吧？”
大哥的話如一石激起千層浪，有長輩說大哥不懂事，盡說些不成熟的話；也有同輩們表示認同，勸二姐可以好好考慮考慮大哥的建議。
就在大家議論紛紛的時候，二姐發上來了一張照片，我放大圖片看了看，竟是她婆婆寫下的遺書，內容大意是：她知道自殺是很懦弱的行為，但是沒有辦法，她已經被疾病折磨得太痛苦了，老伴在半年前去世后，她更覺得自己一個人活著對于二姐夫婦是累贅，不想再拖累兩人，于是選擇了這種方式，既給自己一個解脫，也希望給二姐一個解脫——她希望自己死了之后，二姐可以和二姐夫離婚。
遺書里還說，對作為妻子的二姐來說，她的兒子不是一個合格的丈夫，她感謝二姐作為兒媳這么些年對公婆的孝敬，也知道二姐遲遲沒有和她兒子離婚，是因為顧念婆婆公公對她好。但是，公婆萬般好，都不是可以和二姐過一輩子的人，只有丈夫才是能夠與之相伴過一輩子的——“既然是冤家，那就散了吧，對誰都好”。
看完這張照片，群里沉默了很久。
最后，二姐敲出了一段話：“婆婆自殺了，留了遺書讓我和老公離婚，她到死都在為我著想，還把自己的死當成了一件利器，希望我能夠斬斷這段婚姻。我現在很亂，不知道自己該怎么辦，我需要一點時間來平復自己。什么事情都等婆婆的葬禮過了之后再說吧。”
群里所有人都不發言了。
2
二姐17歲初中畢業，就去了鎮上的加油站工作。
工作了4年后，一天，站長把二姐叫去了辦公室喝茶，說是這次要來一批新員工，讓二姐負責給新員工做培訓。話到最后，站長壓低聲音P：“大英啊，這次這批人中有一個是老林（另外的一個加油站站長）的侄子，剛剛畢業，你培訓時就意思意思，盡量放松一點，不用像之前那樣較真的。”
既然站長發話，二姐也就沒有反對：“站長你放心，我會做好自己的本職工作的。”
第二個星期，這批新員工到了，其中有一個1米87的男生，在平均身高只有1米65的新員工當中顯得特別出眾。
面對著站成一排的新員工，二姐又露出了標準的培訓式甜美微笑：“大家不要緊張，我是這次你們的培訓主管，你們可以叫我大英，我看了你們的資料，其實你們都和我差不多大。大家先來個自我介紹吧，算是互相認識。”
最后一個自我介紹的是那個身高最高的男生，眾人一致向左，仰頭看著他。
“大家好，我是林磊，今年23歲，是XX學校畢業的，我叔和站長是同事，所以我來這里完全是靠關系的。我只希望以后大家不要介意，畢竟都是為了混口飯吃。我相信在以后的相處中，你們會發現我的優點的。”林磊在說這些話的時候聲音洪亮，身體站得直直的，就像有人拿了一根棍子綁在他后面，讓他看起來更加挺拔高大。
聽完他的自我介紹，大伙神色各異，有贊嘆的，也有鄙夷的。二姐則一直保持著高度專注的微笑。
接下來的幾個月，大家都看到了，林磊身上的優點確實很明顯：每天早上，他都會主動幫大家跑去飯堂買豆漿，送上夜班的女生去車站坐車，下班后還常組織男生一起去打游戲——林磊打游戲的水平很有“聲望”，每次升級打怪的時候，加油站的其他男生總會神秘兮兮地往他手里塞煙。
后來有一次，二姐因為沒吃早飯暈倒了，林磊抱著二姐在土路上跑了十幾分鐘，送到醫療站，又為二姐忙前忙后辦理手續，陪二姐打了葡萄糖之后，又背著她回了宿舍，還給她買了很多的水果和糖果。
從那次后，二姐每天早上都會在自己的辦公桌上發現一瓶牛奶或者是幾顆巧克力。
沒過多久，二姐就和林磊在一起了，兩個人從戀愛到確定結婚只用了半年。
3
二姐是家里第一個出嫁的孫女，家人們自然覺得要給二姐辦一場隆重、風光又體面的婚禮。
二姐的婚禮在婆家和娘家兩邊都宴請了親戚朋友。在娘家擺酒的時候，大伯（二姐的父親）把村里最好的廚師請來做酒席，雞鴨魚肉全都齊了，賓客個個贊不絕口，夸二姐有本事，嫁了一個有錢的老公；而在婆家擺酒時，娘家這邊的叔叔伯伯、還有我們的這些同輩兄弟姐妹，也被小轎車一個個接去縣城里最高檔的酒店。
儀式前，二姐滿頭珠翠、身穿秀禾服，一副嬌羞模樣。我們所有兄弟姐妹都和二姐在房間里，在等待接親時候，我一直抓著二姐的裙擺看著她，只覺得二姐像個仙女一樣。二姐看到我，拍了拍我的頭，眼里滿是寵溺與喜悅地說：“五妹是不是也想做新娘子啦？看你瞧著我都入神了！”
我還沒來得及回二姐的話，來接親的新郎林磊就已闖進了房門。他一路狂奔到床前，看到新娘，驚艷得呆立不動，只是看著二姐傻傻地笑，笑完之后就把二姐從床上抱了起來，嚇得我一下跳開去。
婚禮按照中式的傳統禮節進行著，在二姐跪在枕頭上給公公婆婆奉茶時，她婆婆一直笑得合不攏嘴，高興得像個孩子。這個身材微胖、留著齊耳短發的老太太，說完了喜氣洋洋的吉祥話，就把自己手上的一顆祖母綠戒指，當場套到了二姐手上。
林磊就在這場隆重的婚禮上，變成了我的“二姐夫”。
新婚伊始，二姐跟二姐夫十分恩愛，但是日子久了，二姐發現二姐夫似乎一直沒有進入丈夫的角色——每天回家后，他只顧著開電腦打游戲，吃飯都要讓二姐的婆婆親自端了送去房里，草草吃完了事；每個月的工資，除了拿出500塊錢補貼家里之外，基本不會有剩余的錢。每月離發工資還有10天左右，他就會以身上沒錢為理由，向婆婆伸手要錢。
二姐說過二姐夫好幾次，希望他可以樹立家庭意識，畢竟兩個人結了婚，生活中的柴米油鹽還是要維持的。可二姐夫總是滿不在乎地盯著電腦屏幕，邊打游戲邊說：“我的工資每個月都有給家里一部分的，不至于餓死你們的。況且不是還有老爸老媽的退休金補貼嗎？你真是頭發長牢騷長，等我打完這盤游戲再說吧。”
于是，從2005年到2017年，物價不知漲了多少輪，他給家里的“家用”一直都維持在每月500塊的水平——當然，他的工資也沒漲多少。
4
結婚半年后，二姐申請調到另一個加油站任職，二姐夫還是留在原來的加油站做著職員的工作。
二姐新調去的加油站離我當時的學校也就10分鐘腳程，她幾乎每天中午都會帶著兩個滿是肉菜的飯盒，來學校找我，讓我和她一起吃飯。那段時間，一個月里我足足胖了7斤。
二姐每天的午飯，都是她婆婆給準備的，保溫飯盒里不僅有蝦、牛肉、雞蛋等葷素搭配的營養好菜，還經常會有老火靚湯。而且，二姐的婆婆知道我的學校離兒媳上班的地方近，還特意給準備出兩人份的菜，讓我們姐妹倆一起吃。二姐總會問我第二天想吃什么，有喜歡吃的菜，她可以跟她婆婆說，讓婆婆做。吃飯的時候，二姐還會跟我說她婆婆今天又做了什么好吃的，叮囑她什么菜配什么湯才有什么營養。
二姐的婆婆就是用自己的一手好廚藝，樸實地表達著對兒媳的體貼。后來每次她從縣城來大伯家走親家，都會主動鉆進廚房，和大伯娘一起準備午餐——我就知道又能吃到好吃的飯菜了。
知道兒媳喜歡吃糖醋排骨，二姐的婆婆就會自己帶來排骨、番茄，把番茄熬汁，把排骨一塊塊炸得又酥又脆。二姐聞到香味，就會跑廚房偷吃。她婆婆在一邊急著提醒：“剛剛做好的，還熱得很，別吃那么急！”
“媽，這糖醋排骨比外面做的好吃多了，我已經忍不住啦。”二姐說著，直接拿手捻了一塊送進嘴里，嚼著酥脆的排骨，對著婆婆露出了滿足的笑容。
大伯娘在旁邊看著，只能無奈地笑：“大英兒這孩子，都做媽了，還像小孩子一樣那么貪吃。親家，你也別對她那么慣著，她想吃什么就給她做，你看她，都胖了一圈了，平時肯定沒少吃好的！”
二姐吃完了一塊排骨，又從碟子里拿了一塊，眨著水汪汪的大眼睛看向大伯娘：“媽，你怎么能這樣呢？你這是在嫉妒。來來來，你也嘗一塊我婆婆做的排骨，真的超級好吃……”說完就拿著那塊排骨就要往大伯娘嘴里塞，大伯娘擺手讓她自己吃，二姐又笑著轉向了她婆婆：“媽，真的很好吃，你也嘗嘗吧。”不待婆婆反應過來，排骨已經放入了婆婆口中。
后來又有一天，二姐像往常一樣來找我吃飯，帶了我喜歡的番茄炒雞蛋和玉竹老母雞湯。我吃得很開心，但二姐卻只是一勺一勺慢慢舀著湯喝，并不像往常一樣說個不停。
我拿著勺子在二姐面前晃了一下：“二姐，你在想什么啊，都不說話？”
二姐慢條斯理地嘆了口氣，說今天是最后一次和我在學校吃飯了，原來加油站的站長想要把她調回去，說她之前在那里做事熟手熟腳，更讓人放心。
其實她之前申請調職，就是覺得夫妻在一個站，她是上級，大男人面子上總是過不去的。但是站長給她承諾，說只要她能夠回去，可以把二姐夫調去離家更近又清閑的加油站，這樣她就不用有后顧之憂了。
“那你要回去嘍？”
“回去吧，畢竟這樣也挺好，讓你二姐夫離家近一點，他更歡喜。”捧起罐子喝完最后一口湯，二姐就沒有繼續說話了。
就這樣，二姐在這邊的油站待了半年，又回了她以前的油站工作了，我的體重又下降了。
5
二姐調回原來的加油站后一年，我的小侄女出生了。
二姐生下了女兒后的第三天，我們的城市遇到百年一遇的洪水。暴雨下了整整4天，2/3的城市成了澤國，整個城鎮的生活保障供應系統癱瘓了。
沒水沒電的日子，二姐的婆婆帶著二姐和小孫女坐船回了我們村暫住——村里也沒有電，但是好在有干凈的井水。家里種的蔬菜在田里的都被水淹死了，只有很多很多的魚。那一段時間，我整整吃了半個月的魚，每天變著花樣吃，吃到想吐。
二姐坐月子期間，她婆婆每天都會給她燒“涼水”洗澡。我們這里的風俗，女人做月子，要用好幾種植物混合在一起，然后加水燒開煮成黑色的“涼水”來洗澡的。而煮涼水的幾種植物，各自時期都不同，是要從女人懷孕時就得開始上山采下來準備好的。
除此以外，二姐的婆婆依然不忘每天變著花樣把雞肉、魚肉做得可口，端到兒媳床前。因為水災，除了魚之外，所有食材都貴得離譜，可二姐婆婆對于兒媳愛吃的青菜、雞蛋、豬手，眼睛都不眨一下就買了下來。
整整一個月，二姐的婆婆照顧著坐月子的兒媳和孫女，人瘦了一圈。村里有些人開玩笑說：“阿姨，你媳婦生的是個女孩，沒那么嬌氣的。你這樣給她洗衣做飯的圖什么呀，又不是生了孫子，不用那么寵著她的。”
“這話就不對啦，大英懷胎十月為我們家生下孩子，不管是男孩女孩，她都是我們家的功臣。現在都什么年代了，男孩女孩都一樣，女孩像大英一樣，是個小棉襖那么貼心才好咧！”
二姐偷偷告訴我，其實她婆婆以前有過一個女兒的，不到兩歲就生病夭折了，所以她嫁過去后，婆婆一直把她當自己女兒一樣對待，事事都會滿足二姐，連家里的衛生都會攔著不讓她做，還說老人家就應該活動筋骨干點家務。如今她又得了一個孫女，更是當寶一樣疼愛她們母女倆。
有一次，二姐帶孩子累得睡著了，小侄女忽然哭了起來。我就看見老太太輕手輕腳把孩子抱到另外一個房間，換了尿布，之后又沖了點奶粉，拖了一把椅子，在門口坐著，一邊給孫女喂奶，一邊笑著小聲跟孫女說話，說著笑著，最后竟一個人偷偷地抹起眼淚來。
可二姐夫在二姐回家坐月子期間，除了第一個星期在家陪著，幫著照顧了一下，再去上班之后，就只有周末才會來。來了之后也不怎么陪妻子女兒，而是常躲去大哥的房間打游戲。二姐的婆婆說了他好幾次，他就總說：“我上班已經夠累的了，媽你就行行好讓我玩一會游戲吧！孩子不是還有你和大英在照看嗎？多我一個少我一個不都沒什么區別？”
二姐休完產假回去工作，女兒就留給了婆婆在家帶。
雖然二姐夫妻倆的工資卡一直在她婆婆手上，可二姐說，孩子的奶粉、尿布諸多開支，婆婆都沒用他們夫妻的錢，全是拿自己的退休金補貼的。
等我的小侄女要上小學的時候，二姐的婆婆把工資卡交回給了他們夫妻倆，里面有30萬的存款。二姐看到了賬目，馬上跑到保險公司，給婆婆和公公兩人各投了一份10萬元的保險。
6
2015年，二姐在工作晉升的關鍵時期，患上了慢性闌尾炎，可為了工作，預約手術的時間一推再推。
一天，二姐加班到很晚才到家，一進門，臥室里就傳出敲擊鍵盤和鼠標的聲音，在安靜的客廳中顯得格外清晰，廚房里還有二姐夫吃完宵夜、放在洗碗池里沒洗的碗。
二姐雖然恨鐵不成鋼，可也沒說什么。洗完澡后，她累得都沒顧上吃婆婆放在桌上的餃子，就回房間打算睡覺了。
剛剛躺下，二姐就覺得腹部絞痛難耐，一直飚冷汗。她知道是闌尾炎又發作了，只能把自己抱成一團，希望可以像往常一樣忍忍就過去了。但是過了很久，痛得越發瘋狂。她看向一旁打游戲打得正起勁的二姐夫，伸手拉了拉他的衣角：“老公，我好像闌尾炎發作了，真的很痛……”
“我現在正忙著呢，別來煩我，有什么事情你去和媽說！”耳機里漏出了震耳欲聾的轟鳴，興奮的二姐夫甚至沒有轉頭看二姐一眼。
二姐愣了一會兒，沒有再和他說話。她強忍著痛，爬起來穿好衣服，輕手輕腳地拿了車鑰匙下了樓，打算自己去醫院。車開出去不到兩公里，她就感覺眼前開始冒星星，星星還越來越刺眼，亮到她眼睛都睜不開了。她下意識地踩了腳剎車，眼前一黑，就栽倒在方向盤上……
醒來時，二姐已經躺在醫院的床上了。
在路上，她差點和一輛車相撞，是那位車主打電話叫了救護車，把二姐送來醫院的。交警在二姐的包里找到了她的手機和身份證，通知了家人來醫院。
大伯和大伯娘是早上才知道女兒進醫院的消息的，當他們趕到醫院時，看到二姐夫正在被二姐的公公婆婆 “混合雙打”，被罵得一直抬不起頭。二姐一見到大伯娘，立刻從床上跳了下來，光著腳跑過去抱著親媽，哭喊著：“媽媽我想回家，我想和你回家，你帶我回家好不好。我真的好想家，我想回家和你還有爸爸一起……”
在場的人都被二姐嚇壞了——平時的她，從沒有過這么崩潰的大哭，也不會有這么孩子氣的一面。可是那天，不管大伯娘怎么安慰，二姐都一直說她想回娘家。最終，大伯無奈，只好把二姐帶回了家，跟親家說過幾天再把二姐送回去。
回到家之后，二姐平靜了好幾天，才跟大伯娘說了那天晚上她去醫院的事情，大伯娘聽完后只是嘆了一聲：“苦命的孩子，看在你家婆對你那么好的份上，你就忍忍吧，當作報答你家婆。你自己選的人、嫁的老公，以后老了是要依靠他的，忍一忍，一輩子就過去了。”
二姐就雙手抱膝坐在床上，一直掉眼淚。
晚上我去看二姐，她也沒有怎么和我說話，只是說二姐夫打電話來，說周末過來接她回去，“孩子要開家長會”。
二姐夫來接二姐那天，二姐的公公婆婆也來了，他們當著大伯和大伯娘的面保證，絕不會讓兒子以后再這樣對二姐了，“不會讓大英再受委屈的”。
從那之后，二姐在朋友圈曬出的美食、美景、美照，再也沒有二姐夫的身影：她的“結婚10周年紀念日”，和女兒一起去貴州自駕游，“九宮格”中除了2張母女倆搞怪的合照，剩余7張都是風景圖；母親節和父親節，我只看到她自己帶著公公婆婆去餐廳吃飯、去看電影。
有一次二姐和閨蜜去惠州玩，發了很多美照在朋友圈，我在底下評論：“二姐你這個樣子美得就像少女。”沒過多久，她回復我：“是的，我不像個婦人，像個少女般自在。哈哈哈！”
可不知道為什么，從她的字里行間，我感覺到的，都是不愉快。
后來我私聊二姐，是不是又和二姐夫置氣了。她說自己本是想要和二姐夫一起來的，但二姐夫卻冰冷地說：“你有錢當然可以到處玩啦，為什么要帶上我一起，弄得好像我要靠著你才能去旅游的一樣。不去！要去你自己去！”
二姐覺得自己作為妻子好失敗，連和丈夫一起去旅游這么簡單的事情都沒有辦法做好。
“可是二姐，我覺得是二姐夫小氣——你不是升職了嗎，他是因為你們之間女強男弱的關系才這樣小氣的吧？你完全沒有錯好嘛！”我在微信里敲下了這段話發給二姐，然后她就沒有回我了。
7
是的，二姐升職了。
調她回來的老站長退休了，二姐成為他最滿意的接班人。從17歲到35歲，二姐通過自己的努力和能力，得到了本該屬于她的位置。
可二姐夫的脾氣也更大了。
有一天他去了二姐的加油站，在辦公室里大聲吵鬧，要求二姐出來，說要問一下二姐，這個站長到底是怎么當上去的。聽到外頭的吵鬧聲，眾人都坐不住了，一股腦地跑了出來，發現是二姐夫在吵鬧，每個人臉上都是一副看好戲的表情。
老站長剛好那天也在加油站，看到二姐和老站長一起出來，他更加肆無忌憚了，一開口就問二姐：“是不是你和老站長之間有什么見不得人的秘密？你只是一個初中畢業的女流之輩，加油站資歷比你深的大有人在，憑什么老站長最后偏偏要選你來做接班人？”
“林磊，你知道大英自學考成人大專和本科的事情嗎？在質問別人之前，先想一想你自己做過的事情！你私下倒賣成品油的事情，別以為我們這些老家伙不知道！如果不是大英給你說情，你以為今天你還能站在這里大呼小叫嗎？！大英能夠做到這個位置，絕對是比你更努力地付出！”看著暴躁的二姐夫，老站長一席話就把他的底兒給掀了。
可二姐在一旁呆呆地看著自己的丈夫如此質問自己，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晚上，二姐回到家，發現二姐夫還坐在客廳。她知道丈夫在等她，但是她不知道，等來的是冷酷無情的一巴掌。
“林磊你瘋了嗎？我到底做了什么對不起你的事情，你要這樣打我！”二姐撕心裂肺的叫喊聲，把在房中休息的公公婆婆吵醒了。他們出來，看到兒媳坐在沙發上捂著臉哭，而兒子就在一旁冷冷站著。
兩個老人何嘗不知道，自從兒媳開始競選加油站站長，兒子對兒媳就開始疏離冷漠，夫妻倆同桌吃飯的時候也不見他主動搭話，有好幾次還莫名其妙地在飯桌上摔碗。他們心里也明白：兒子到現在了，不過只是加油站的一個小組長，兒媳卻要晉升站長，兒子心里肯定也是有坎兒的。
私下里，他們也找二姐說過，讓她照顧一下二姐夫的情緒，但是他們沒有想到，兒子除了冷暴力，最后竟會動手打人。
“林磊你是男人，怎么可以打一個女人？我怎么會有你這么一個混蛋的兒子！”二姐的婆婆破口大罵。
“你們都寵她，覺得這個家的一切都是她掙來的是不是？我沒本事，不如這個女人對你們好，還經常帶你們出去旅游。那你們以后就靠她啊，還要我這個兒子干嘛！”二姐夫不甘示弱地頂回去。
就這樣，罵戰持續了一個晚上，二姐最后留下話：“我們先分開一段時間，我這段日子回娘家住。”
8
二姐和二姐夫分開的那段時間，二姐夫一直沒有來找過二姐，倒是公公婆婆來過幾次，婆婆拉著二姐的手輕言細語地說：“大英，林磊就算再怎么壞，但是你們終究還是夫妻，媽真的不希望看到你們兩個這個樣子。你是個懂事的孩子，就別和他計較了。你看你爸也打過他了，他也愿意過來給你認錯，到時候你就原諒他，和我們一起回家吧，咱們以后一家人好好過日子，好不好？”
可二姐還沒有等來丈夫的認錯，就得回婆家去了——她的公公突然在一天早上去世了，她急急忙忙趕回去，也沒有見到公公的最后一面。而她的婆婆，也因為無法接受自己丈夫的突然離世，中風了。
突如其來的變故，使二姐不得不停止冷戰，重新扛起了照顧家庭的責任。因為白天夫妻倆都要上班，只能請護工照料婆婆，二姐每天都盡量提早下班去接女兒，然后去市場買菜，著急往家趕。
雖然說好了一起把晚上的時間留出來照顧老人，可二姐夫還是經常下班不回家，就跑去網吧待著，或者等喝醉了才回家。
二姐沒有想到丈夫會這么沒心沒肺，自己的親媽重病在床，竟還有心思去打游戲喝酒，說了好多次，吵紅過臉好多次，終于連“離婚”的話也說出來了。
幾個月后，婆婆的病情有所好轉，二姐沒有答應二姐夫要辭掉護工的主張，覺得婆婆雖然不用人給喂飯了，手腳也靈活了一點，但還是得有人細心照料。
只是她完全沒想到，要強的婆婆不知道從哪里弄來了一瓶農藥，留下了一封遺書，就這樣走了。
尾聲
二姐的婆婆過世三個星期后，我去大伯家里，看到二姐正在幫大伯娘做飯。我有些意外，摸不準二姐是回娘家散心，還是她真的已經離婚回娘家住了。
12歲的小侄女就已經有1米6了，差不多和我一樣高了。孩子一看到我，就飛跑過來抱著我喊：“小姨你回來啦，我今晚要和你去你家睡。”
和小侄女說了一會閑話，我去了廚房。二姐一個人在釀豆腐，我走過去，拿了一雙筷子，和她一起做。
“二姐，你……”
“我離婚了，也自由啦。現在帶著孩子回來娘家住了。”還沒有等我開口問完，二姐就搶白了我。說這話的時候，她的語氣好像在寒暄今天的天氣。
她低頭夾了一丟肉沫，塞進了潔白的豆腐里：“五妹，二姐希望你以后不要那么隨便就找個人嫁了。我婆婆的死給了我一個解脫，讓我不用繼續過著這樣的日子。可我也有罪惡感，因為我知道，我婆婆自殺，不是承受不了這病，是因為那天又聽到了我們兩人吵架——我那天對你姐夫說：‘如果不是你媽還在，我馬上就離開你，離開這個家，我真的受夠了這樣的生活。’——只是我沒有想到，就過了一個星期，我婆婆就這樣走了……”
二姐把最后一塊豆腐拿了過去，塞進最后一點肉沫。她突然抬起頭，我發現她臉上滿是淚跡——剛剛低著頭的時候，我都沒有發現她哭了。
作者 |?樂兮
編輯 | 許智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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