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聽雨歌樓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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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雨的生命體驗感

之前網上有個段子,講的是北京下暴雨,網友們紛紛調侃:“今天的雨下得比依萍去陸家要生活費那天還要大”。隨著網絡傳播,這個句式猶如病毒一般蔓延開來。而今天的天氣,只有細雨飄瓦,沒有肆意滂沱。是簾外雨潺潺,秋意闌珊。

唐詩宋詞里寫雨的大家很多,隨手拈來,一如白樂天的“春風桃李花開日,秋雨梧桐葉落時”,一如李義山的“秋陰不散霜飛晚,留得枯荷聽雨聲”,又如李青蓮的“一枝紅艷露凝香,云雨巫山枉斷腸”。到了宋詞里,還接得上幾句,一如李清照的“昨夜雨疏風驟,濃睡不消殘酒”,一如蘇軾的“竹杖芒鞋輕勝馬,誰怕,一蓑煙雨任平生”…再接下去,引經據典會是沒完沒了的,畢竟雨作為生命的一種日常經驗,幾乎成了每個文人墨客的命題作文。

因為最常見,所以我們有時更容易忽視雨存在的意義。也許會有人因泥濘濕了臟了名牌褲管,會指天畫地罵上幾句,真是個鬼天氣;也許會有人因雨天路滑不慎摔倒,暗自咒罵走霉運。老舍先生寫:“雨下給窮人,也下給富人。下給義人,也下給不義的人。其實雨并不公道,因為落在一個沒有公道的世界上。”浮生百態,雨并不遂人愿。世界上本來就有許多格格不入的事物為了共存而不得不相互接受,地上之所以會有眼淚,許是我們忘記了天空。

古龍在《白玉老虎》里寫道:“夕陽最美時,也總是將近黃昏。世上有很多事都是這樣子的,尤其是一些特別輝煌美好的事。所以你不必傷感,也不用惋惜,縱然到江湖去趕上了春,也不必留住它。因為這就是人生,有些事你留也留不住。你一定要先學會忍受它的無情,才會懂得享受它的溫柔。”

像這般感受夕陽,已然不像一個江湖的樣子,什么刀光劍影,都抵不過黃昏消逝的那刻。那時,仿佛生命張弛有度,一切都有跡可循起來。夕陽、黃昏、雨,這些意象成為生活的藝術構造,讓我們的日子不再荒蕪貧瘠。

世人都說女子是充滿柔情的,但若一個男子懂得了雨,便是柔情萬種?;蛟S他也無法像蘇子瞻那般有著“大江東去,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霸氣登場,也無法擁有辛幼安“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聲”的從容豁達。更多的,他會有著李后主的“小樓昨夜又東風,故國不堪回首月明中”的亡國之愁。

我想到了宋末元初的蔣竹山(蔣捷),那個生于朝代更迭時期的詞人,他對風雨有著自己獨特的生命體驗。歷史沒有給他恢弘大氣的舞臺,時代沒有給他與前期詞人一與爭鋒的機會,他只稍微的在詞壇上登場,便速速落下帷幕。傳唱至今的,是那句:紅了櫻桃,綠了芭蕉,流光容易把人拋

蔣竹山,他沒能經歷宋朝最輝煌的時候,他所出生的年代是風雨飄搖的,在那個時期的詞人作品,只有兩類,念舊和傷懷。而蔣竹山自然不落窠臼,他尤以造語奇巧,在宋末詞壇上獨標一格。在這段歷史背景下,所有的詞人幾乎再也演繹不出新的句子,創作飽和,反反復復的就是那么些春雨杏花給宋詞定了基調,唯獨是他破了局。

他的兩首詞流傳最為廣泛,一首是《一剪梅·舟過吳江》,一首是《虞美人·聽雨》。今我來寫,聽雨。

2、少年聽雨歌樓上

一個人一生最好的時光,總是在少年時代。即便年少有多少不快樂,我們總是努力記得那個時候的單純美好,因為我們回不去。杜秋娘說的好:“勸君莫惜金縷衣,勸君惜取少年時?;ㄩ_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碧K子會寫:“誰道人生無再少?門前流水尚能西,休將白發唱黃雞。”少年,是一個多么讓人嫉妒的字眼呀。

這時的少年,他應該有個鮮衣怒馬玉鞍貂裘的模樣,他是意氣風發的,而他此時正在青樓之上聽雨。一個人如果沒有他那種年齡的種種神韻,那他也就會有那種年齡特定的不幸。生在南宋末年,卻是最大的不幸。有什么可以彌補呢?可能是軟玉溫香抱滿懷,春至人間花弄色。

紅燭,羅帳,這些都充滿了曖昧。它們的色調是暖的,是黏稠的。一個少年在秦樓楚館里,如果說他單單聽雨足夠浪漫主義,那桃花扇底的風便足以讓人現實主義起來。在這暖色調里調和了一點暗,“昏”字立在行間里頭,格外引人側目。

洞房花燭是昏的,夜雨紗窗是昏的,昏幾乎是少年的一種表現。在這個階段里,他對一切都前途未卜,他雖然有美酒佳人,可以尋歡作樂,但這種短暫的歡愉就像是死魚翻的白眼。昏的體感,很多男士都曾有過。在男女行云雨之事時,女上男下交媾,男方抬眼看到那盞燈的燈光,便是昏的?;枋且环N生命的特殊體悟,是少年以為一天中最好的時光就要過去,而余下的一生也不多了。

年齡是真的無法同閱歷對等的東西,因為少年,可以無知可以揮霍,也可以混混沉沉。人總有要清醒的時候,譬如聽雨。

少年聽雨歌樓上,紅燭昏羅帳。

3、壯年聽雨客舟中

從少年到壯年,是生命蛻變的過程。由少不更事到飽經滄桑,在這一時期里,人會沒有來由的迅速成熟。好像是歲月不饒人,其實誰又饒過歲月,沒有一個人永遠會是個孩子。在這段生命歷程中,每個人都有九九八十一難,每個人都在劫難逃。

羅伯特金凱在《廊橋遺夢》中寫道:“我是大路,是遠游客,是所有下海的船?!碧峒皦涯?,也許是成家立業,也許是遠走他鄉。隨之而來的是生命的客舟,漂泊無依的孤獨,又或者是創業入世里不為人知不被理解的寂寞。在這期間,每個人的生命如李白《渡荊門送別》里的山隨平野盡,江入大荒流。江闊,生命變得開闊廣博,同時也越發變得壓抑困頓,是云低。

不知從何時起,每個人都變成了異鄉人,變成了離群的斷雁孤鴻。我始終相信生命里有些使命只能獨自完成,除了自渡,他人愛莫能助。

在古詩詞里,舟幾乎是很常有的,如春潮帶雨晚來急,野渡無人舟自橫。如姑蘇城外寒山寺,夜半鐘聲到客船。這兒的野渡、客船就是舟的表象。

以前有把人比喻成孤島,但沒有比作客舟的,客舟是一個很好的載體,有人選擇結團靠岸,有人則選擇漂向那更大的未知。結團靠岸、靠岸又不合群的不少,漂向遠方又心念繁華的也多。多少人走進這個世界,才發現現實有多虛偽,生活有多么“不安”,加上生活節奏的變化,我們開始無心思考,走的太功利,過的太匆忙,我們以為自己有了人生的準繩,后來才發現這個準繩是如此模糊多變。

你看,江闊云低,斷雁叫西風。若是有天他不叫了,又如何……

4、而今聽雨僧廬下

有句我非常喜歡的話,出自《僧智律》:“一剎那者為一念,二十念為一瞬,二十瞬為一彈指,二十彈指為一羅預,二十羅預為一須臾?!?/p>

若按此細細算,人生該有多少個剎那?聽起來該有多漫長。然而時光真的荏苒而去,死亡也不過是眨眼間的事,忽然而已。

變老幾乎是避無可避的,生理和心理都是一個逐漸衰老的過程。兩鬢斑白,老年斑顫顫巍巍的爬上臉頰,是鬢已星星也。

這個階段再去聽雨,不似少年聽雨歌樓中,也不是壯年聽雨客舟中,只在僧廬之下,天地蒼蒼間只剩下一擎雨蓋。在這種狀態里,老年該是不滯一物的。

這時候,聽雨是聽雨,聽天地萬物之本心。老年,才真正懂得生活,知道珍惜自己,珍惜他人,珍惜時光。這樣活著,少了功名利祿的計較,多了清心寡欲的悠閑。也因為老年,懂得了中庸。懂了無情,才懂得有情。悲歡離合演變成人生常態,對于離開,很多人是沒有力氣告別的。

“不道離情正苦,一葉葉,一聲聲,空階滴到明。” 是溫庭筠的聽雨。而到了這里,生命已沒有那么多的枝枝蔓蔓,索性就讓雨滴個夠吧。天總會要亮,雨總歸會停,把更多的時間留給生命本身,就已經是人生的豁達。

也許人只有在顛沛流離之后,才能重新印證時間在內心留下的痕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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