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說每個人生命中都會遇到一個胖子。
那楊子一定是所有胖子中最能說會道的一個。
也一定是所有胖子中異性緣最好的那個。
意識到這點的時候,我已經在半醉半醒的狀態里迷糊了一個小時。52度的二鍋頭,絕對到不了半斤。
楊子不一樣,他是北方來的,能喝,喝了之后兩眼可以冒著綠光,他說那像一頭餓狼,不過更像是個一百年沒見過姑娘的死宅。楊子喝了酒還有一個本事,可以拉著隨便一個陌生人侃大山一路跑火車跑到天亮。
那次喝酒,楊子和我們跑的是他的情史。從小學開始談起。
具體侃了多久我已經記不得,不過他開始嘴上跑小學姑娘的時候是凌晨一點半,等他嘴里的姑娘長到大學的時候,天已經亮了。
我和楊子有一個好朋友,嘴巨毒。曾經此君放下豪言,如果楊子有一天找到真愛,他一定喝光全重慶的啤酒。
為了振興重慶的啤酒業,楊子做了他大學四年最大的一次努力,他從柜子底下翻出了他唯一的一件白襯衫,花了三頓飯的錢把上面的褶皺全部燙平,把人字拖換成黑皮鞋,沙灘褲換成西裝褲。
完了之后楊子嘚瑟的問這身行頭如何。
“赫然一只衣冠楚楚的豬。”
大二是男生在大學里最受歡迎的一年,上有學姐嬌呼小鮮肉,下有學妹傾慕大師兄。楊子就是在那年的迎新上遇到了小敏。
根據量子力學的理論來說,任何兩個人的相逢都是一場奇妙的無數個可能性爆炸之后才會出現的奇跡。只不過讓人愉快的相遇我們叫奇跡,讓人不太愉快的相遇,我們叫阿彌陀佛。
楊子和小敏都曾經在我面前表現過對這場相遇的痛心疾首悔不當初。但那都是后來的事情了。
小敏是一個宅女,學計算機。剛上學的那年,我聽她告訴我她從未出過重慶城。我說你遇到楊子真是遇對了,他可是當年腳踩六省十四市到重慶的——每一個停靠的火車站他都會下去買吃的。
那年的楊子還是名聲在外的花花大少,手段高明無比,認識小敏不到一個月,兩個人就跑到了江邊去坐游輪。傍晚九點鐘,楊子給我打了個電話。
楊子說,哥們不行我攤上事兒了。
我大驚失色,說你是不是遇著碰瓷了。
他緊張兮兮的說不是,特么的我好像談戀愛了。
楊子就這么淪陷了。
雖然我不是唯一一個不看好他們的。再花心的男人在荷爾蒙分泌的情況下都會以為自己是梁山伯,末了才發現自己還是西門慶。
那年學校的二宿舍還是女生宿舍,楊子經常就在樓下等小敏,動輒等上半小時,期間長吁短嘆,眼神渴盼,深色焦急,就差沖過大媽的防衛線跑上樓。不過小敏一下樓,楊子就跟川劇變臉似的瞬間換了一副撲克牌似的表情。
情人相見,分外眼紅。
不互相罵幾句兩人心里邊兒就不痛快。
大三那年的暑假末尾。楊子打電話過來說,他們倆分手了。
我當時正下樓,一腳踩空,差點從樓梯上摔下去。
他說,你覺著我是不是算解放了。
我說你別哭楊子,大不了十八天后又是條好漢。
他說你別扯淡,我這是在喝水,不知道喝水也可以嗚嗚叫啊。
第二天他又打電話過來,說他們倆分手了。
我說你昨兒已經告訴我了,還害哥們差點摔到下面去陪梁山伯和西門慶。
楊子愣了愣,說好吧。
第三天他再打電話過來的時候,我已經做好了所有的心理準備,但是卻沒防范住他那句話。
“你說我去縉云山上給她采朵花她會不會回心轉意。”
我說你是不是瓊瑤劇看多了,內心怎么那么不健康。
后來我才知道,是他們倆在爭吵未來的事情。小敏是一個很宅的女孩,她不愿意離開西南,楊子是一個很典型的北方胖子,家里要他回河北。
畢竟生活不是一場連續劇,編劇可以思考著觀眾的喜怒哀樂來定結局究竟是喜是悲。
很多愛情不是因為錯而分手,恰恰是因為兩個人都沒錯。
我記得那年重慶的九月份特別特別的熱,楊子在的社團組織了一大堆人去半夜爬縉云山。我說你是不是抽風了,大四不急著找工作爬毛線的山,楊子說小敏最喜歡花,還喜歡在山間開的小花。
然后我們就開始千方百計的找縉云山能采到什么花。
再然后,我看到楊子下山時候手里抓著那一把綠色的東西我就愣住了。
我說不是采鮮花么。
楊子說半夜山上看不清,采成草了。
我百度了很久,才知道那株草叫虎尾草,我曾經在沈從文的邊城里看到過它的描寫,卻從未見過它的真容。
“爺爺,你說唱歌,我昨天就在夢里聽到一種頂好聽的歌聲,又軟又纏綿,我像跟了這聲音各處飛,飛到對溪懸崖半腰,摘了一大把虎耳草,得到了虎耳草,我可不知道把這個東西交給誰去了。”
楊子是一個胖子,也是一個固執的胖子。
他在二宿舍的樓下把那個我勸他一百遍扔掉的虎尾草給了小敏。
然后小敏緊緊抱住楊子,兩個人就在宿舍樓下邊旁若無人的哭。
后來我還是會回想那些年里面和我們喝酒吹牛侃大山聊姑娘,侃小學情史到天亮的那個楊子。也會想到那個連續給我打電話明明在哭卻說自己在喝水的那個楊子。兩個身影時而重疊,時而分散。
畢業之后,楊子留在了西南,沒有回河北。
我原本是所有人中最不看好他倆的。
好在那一次我走了眼。
我想去山崖為你摘一把虎耳草,把看到的陽光聽到的風聲結環,像聽海螺一樣,側耳去傾聽虎耳草里面的故事,里面有古城和煦的陽光,里面有客棧清脆的風鈴,里面有江邊粼粼的波光,里面有刻在色子中入骨的相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