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轉著筆，草稿上算了幾個公式。
戴著白色耳機，偶爾哼出幾句。
稍一側目，你安靜地睡在地圖本上。
那個六月真好。
<1>
教室里四個風扇呼啦啦地轉著，老周提了一桶水在教室里灑了又灑，大家還是焦躁地邊流汗邊學習。班長還在謄寫數學老師下午講的那道壓軸題的詳細過程，幾個女生戴著眼睛一行一行地認真記在筆記本上。樊蘑菇又被立體幾何難住了，皺著眉聽我給她證明平面AFC垂直于平面AEC。
正講的起勁，突然感覺肩膀被人拍了一下，我轉過頭，是娟姐正用小眼睛犀利地看著我。我知道，我們每天例行的對話要來了。
“林沉，冰島首都？？”
“雷克雅未克！”
“諾曼底登陸”
“1994年6月6日！”
“innocent”
“無辜的！”
娟姐的眼睛瞇成了一條縫：“不錯不錯。”
“是娟姐督促的好。”我得意的笑了笑，轉過身接著給樊蘑菇講題。剛講完，余光瞥見小墨從前門進來，我抬頭裝作不經意地看了一眼，卻突然和他對視，心突然一緊，手里的筆一下子沒轉穩，掉到了地上，匆忙撿起來發現筆頭摔壞了。
“靠，這么衰。小布，借我根筆芯。”
小布從她抽屜里拿出一盒筆芯，抽出一支遞給我，然后一臉淫笑：“林沉，剛剛我看到小墨一直在看你喲。”
<2>
離上課還有30秒，我剛蹬著自行車從家沖到教室，氣喘吁吁，椅子還沒坐熱，就看到董小姐站在了門口，原本嘰嘰喳喳的教室突然安靜下來。
董小姐站陰沉著臉，開始大聲地訓斥我們：“你們都覺得自己可以考一本了？現在去樓道看看哪個班像你們這么吵？二模的年級前五名都是外班的，你們很驕傲是不是？掰著手指頭數數還剩下幾天？把你們說閑話的時間多去背幾個單詞，我就不信我們班考不好……”
大家都低著頭佯裝看書，我忍受著心里的煩躁聽著董小姐噼里啪啦噴射著一大串一大串已經聽膩了的話，右手飛快地轉著筆。上次二模我們班的成績遭遇了滑鐵盧，讓董小姐在年級主任面前抬不起頭來，董小姐易怒的脾氣也徹底轉化為了暴怒。
這些天董小姐開始時不時地叫幾個同學去辦公室密審，據說是提問，從各大洋流問到各國農業，從七大洲問到四大洋。我親眼看著每一個從辦公室出來的同學都跟剛生完孩子似得。
班里的地理成績一向不好，董小姐這一招搞得人心惶惶，嚇得同學們這段時間背地圖背的昏天黑地。
<3>
離高考還剩20天了，很多同學中午已經不回家了。12點一放學，我就拉著樊蘑菇和小布在烈日的見證下毫無形象可言的沖向食堂。每人手里拿一個飯缸，到了食堂窗口就奮力地向里面擠。阿姨已經認識我們這幾個面黃肌瘦的高三黨了，每次都貼心的多給我們一些肉。
回到教室，我們都氣喘吁吁。
“今天我們又是第一波回來的。”小布得意地笑著。
“這樣下去，我們的八百米一定能得滿分。”樊蘑菇厚厚的眼鏡片下，雙眼瞇成了一條縫。
我瞥了瞥她的小短腿，無情地嘲笑道：“就你？還差點兒~”
三個人圍在風扇底下以光速吃完面，就開始回到各自的座位沖咖啡喝。其他人陸陸續續都回來了，大家都不講話，每個人都跟打了雞血一樣開始瘋狂地刷題。除了上廁誰都不肯離開座位。
回想那時候，我們的桌子上三分之一的面積都是留給生活用品的：杯子，筷子，紙巾，眼藥水……一個一平米不到的座位，是我們生活了3年的地方。
<4>
“下周六高考！”
馬瑞手拿著一本迷你日歷在前面大喊了一聲，語氣里全是掩蓋不住的驚訝。早讀剛下，同學們正都趴在桌子上補覺，聽到這一句，窸窸窣窣都抬起了頭，細細一算，果然是下周六。這下大家睡意全無，執手相看惺忪眼，又無語凝噎。
馬瑞突然脫下了身上的校服，拿出一支馬克筆：“你們都給我寫幾個字，這樣我日后看到這件校服，就永遠不會忘記你們了。”最后一句話，她是哽咽著聲音說出來的。
這個想法馬上得到了全班同學的響應，大家都開始脫校服，然后在彼此在對方的校服上寫寫畫畫。
“小A，謝謝你每天幫我講數學題，沒有你，我的數學要到猴年馬月才會及格。”
“小B，祝你高考順利。畢業后勇敢地去推到男神吧，讓他請我們吃火鍋！”
“小C，一定要考到你心心念念的浙江，到時候我去西湖找你玩~”
每一件校服上都會有那么幾句畫風不太對的留言，比如我的上面：“林沉，多吃點木瓜，祝你早日擺脫A罩杯~”
What？不應該祝我高考蒙的選項都對嗎？
<5>
拍畢業照那天，我早早到了學校，平常已經書聲瑯瑯的校園，這一天特別安靜。我呆呆地走著，不知該以何種姿態去做好這場青春的告別儀式。
從大門口走到操場，從食堂走到宿舍樓，老師們不厭其煩的嘮叨，同學們每天糾結的正確答案，失戀時在操場上悲慟的呼喊，考試后一大群人擠在光榮榜前面找自己的名字……
矯情地想到了納蘭容若的一句詞——當時只道是尋常，想把在這每一寸畫面下的情緒都小心收起。真是傷感啊，曾經擁有的一切，這一刻就要永遠告別了。
“林沉林沉，來，我們站在這里。”芮兒拉著我的手站上了第二排的凳子上。
“一二三——”攝影師把鏡頭對準了我們。
“茄子！”大家都用力地喊著，似乎用力地想抓住什么。
照片定格了我們逝去終不再來的青春。
我沒說茄子，緊緊閉著嘴巴一臉嚴肅。小學拍畢業照時因為說茄子說的太用力，所以閉著眼睛歪著嘴，整個一中風的丑女無敵，從此我拍照再沒有說過茄子。
拍完照片之后，大家在教室留了很久，我的眼睛望向小墨，他一如往常，低著頭靜靜地看書。我把目光放在他身上很久很久，我想這一別恐怕再難相遇。
到了散場的時間，我一個人走向車庫去推自行車，心情麻木。
“林沉，你估了多少分？”。
正走路的我突然被嚇了一跳，定睛一看，竟然是小墨。他穿著深灰色的衣服，短發豎立著，看起來要多迷人就有多迷人，我的視線有點恍惚。
“恩…五百二。”我盡力掩飾著自己的緊張，“你呢？”
“我也是。”
然后微笑就綻開在兩張臉上。
<5>
那個大家一起拼命的夏天，記憶斑駁。時間也許會讓記憶褪色，但沉淀下來的那些堅強，那些感動，那些倔強，就是未來在面對灰暗時的光。這段日子，會讓你記得，你曾是一個擁有過全世界美好東西的打不倒的超人。
稚嫩的青春結束了，我想我們人生的故事才剛剛展開畫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