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年,是一種包含諸多傳統文化的大套餐,春聯自然不可或缺,門庭上、楹柱上,鮮紅光艷的臘光紙、黃燦燦或黑亮亮的流光溢彩的字體,配以喜氣洋洋的花邊圖案,可意的文字,同多彩的煙花爆竹、醇香的年茶,恣意地渲染著濃釅的春意。
走出庭院,家家戶戶張燈結彩,紅艷的門燈、紅亮的對聯、紅潤的笑臉、吉祥的祝福,構成一幅幅春的寫意畫。
我喜歡這一幅幅寫意畫,因為它具有政通人和下新的大同意味,一掃過去沉淀在心中的“年關”的記憶,年不再是一道難以逾越的“關”,不再為置辦新衣年貨、宰殺豬羊籌辦年茶、制作糕粑豆腐魚丸等而精打細算而囊中羞澀而捉襟見肘,籌辦年貨時的從容與自信,早已離脫過去的悲苦辛酸,早已把昔日形象描述的共產主義“樓上樓下,電燈電話,瓦罐燉肉,咕咕啦啦”的物質標準拋得老遠。因此,我愛這富足的生活,這富足的時代。
春聯踏著時代的節奏,似乎走向了輝煌。紅紙,臘光,紙質升格,而且鑲嵌花邊;電腦打字代替了人揮毫搦管;對聯甚至出自名人大家。如此,檔次提高了,制作技術先進了,文化品格由此提升了嗎?未必!這些都是可以用錢買來,并且她的氣派與花費成正比,似乎淪為顯擺身份的飾品,被薰上了濃厚的銅臭味。主體參與者的缺位,能感受到春的氣息和精神嗎?不妨拈取幾幅看看,“喜鵲登梅門有喜,金雞報曉地生金”“一帆風順年年好,萬事如意步步高”“一年四季行好運,八方財寶進門來”,這樣的春聯實在太多,我無意差評主人對未來的期許之美,但這種唯富貴是圖的指向,文化氣味和品位,真的不敢恭維。
時代在向前發展,人的精神思想理當與之和諧俱進,可我們又步入“窮得只剩錢”極端。遇到問題,財大氣粗大嚷嚷:“不就是要錢嗎?”唰唰地甩出一沓錢來。錢,能頂什么用!有錢的中國人撒錢似的去日韓消費,是為了換來日本回購釣魚島和韓國布局“薩德”嗎?人們在消費中雖然獲得了感官的刺激,獲得搞笑與調侃的快樂,卻紙醉金迷醉生夢死,失去精神底蘊,人生的價值系統在消解,應該堅守的傳統文化霧失樓臺,日見式微,春聯的厄運在所難逃。
我立時想起我年輕的時候。每到臘月三十日,必親自書寫春聯。必先作對,反復醞釀,必符合家庭背景、個人心境和意氣,才疏學淺,必揣摩多日,字斟句酌,直至差強人意。絕不會隨意在報刊文書上抄來,即便一時忙碌,抄也得修改潤色。為了應對每年的春聯,必得平日積累佳聯,習學技巧。其次是毛筆書寫,為了對得起顧客觀瞻,對得起親友的惠顧,對得起自己的審美,必經歷煉,直到自己感到火候已到。每次書寫完畢,總是要靜心觀字品評,總會留下一點遺憾,真正體味到她也是一門不斷地留有遺憾的學問。
因為認真,所以在農村老家,我每年臘月三十比較繁忙,左鄰右舍,親房叔伯,早早地送來紅紙,委托書寫。自置筆墨,但我很情愿,樂不可支,滿心歡喜地裁紙,根據各家生活背景擇聯,或憑心性,寫畢,晾在客廳上,鋪了一地,密密麻麻,俯視著這些愛物,情動于衷,豪情滿懷。字寫得稚嫩,但不礙觀瞻,鄉人拿著晾干了的春聯,道著謝,掛著笑,快意而歸。老了人的人家,盛情邀請你去寫,寫著,似猛地開悟,這白紙上文字浸潤著跨越陰陽兩界的透辟與密碼……每到正月初一,全村人互祝新年(或團拜)后,就有一些人,特別是年高德劭者點評春聯了,從書寫到文字到志趣,誰的字最多,形體最俏,最有新意……一個村總是有很多春聯的寫手,很多家庭是自創自寫,這樣,寫春聯在大家心目中就有一個“文"和“字”的講究了,我們村的文化人也因此層出。
作對書撰寫春聯,是一種物質活動,更是一種精神活動,是節日下的一種文化熏陶與浸潤,是心與象的合拍,是內心深處的外在宣泄,親力親為,春之聲像是從自己心里發出來的,春像是隨我呼喚感召而來,隨我打造而來,至此,你才領悟到什么是春心似海。
因為工作需要,我已離開老家許久,不再通過春聯感受到春的盎然氣息和濃濃的鄉情。在城區內,跑遍了不少的商家,想買幅飾以龍鳳吉祥圖案專供書寫的空白臘光紙春聯,卻難覓其蹤影。書法家下鄉寫春聯送溫暖也只是杯水車薪。在鄉村,你能重聞春的溫馨嗎?看鄉下哪一家的春聯不是流光溢彩?不是富麗堂皇下的一種實力的佐證與顯擺?鄉下的大年初一團拜后的鄉場所議論的,不再是春聯的“文”和“字",即便是上下聯貼錯了也無妨,而是誰家的車子多品位高,誰家的兒女(婿)成了千萬億萬富翁……
今天的春聯,貌似繁盛,實則式微,它淪為金錢支使下的被動的役使,其文化與精神元素已然剝離,背離了傳統精髓,在荒蕪之地漸行漸遠。
如果春聯文化乃至節日文化如此尷尬地受到金錢的挾持或綁架,像經濟被房地產綁架了一樣,那它原本意義何在?如果我們不是在主體心靈驅動下借助春聯的春心表達,而是啟動對春聯、猜燈謎之類關乎節日文化活動,豈不是買櫝還珠、舍本逐末?
春聯的今天是憂慮的,外在的豐富與內在的貧乏、物質的繁華與文化的沖淡形成了背離,值得深思。
是不是在過往的歲月,我們搞改革開放慣于追求GDP數據,“文化搭臺,經濟唱戲”過分的經濟擠壓的副效應?在中華文化面臨消釋與解構,經濟發展滿足了人們聲色感官刺激而極度快樂而擴張了惡搞功能背景下,要捍衛民族文化尊嚴,并讓孔子學院遍及世界,能不能校正為“經濟與文化齊飛”?或反正過來,來一個“經濟搭臺,文化唱戲"?
春聯的明天充滿更多的未知因素,我不敢去想……正巧,現在,呈現在我眼前的是入春的一場大雪,紛紛揚揚,風雪載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