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人性被時代俘虜,且生命又絕對的無從反抗時,一切的道德評判都將失去其權威性。人性本善,人性本惡,暫且抹去二者幾千年來烈焰狅舞般的激烈摩擦,存在人不自覺狀態下的本能品質——人性初始之善惡,于人的整個生命歷程來說是無意義的。具有根本性潛能的,不一定具有決定性作用,相反人性在后天的自覺鍛造中冷淬出人活著的形態,并且這就是一種帶有命運感的或喜或悲,或無喜無悲的人的生活,因此人性的表現形式具有強烈而鮮明的時空性。相對而言,生于盛世大多數的人的生活是幸福的,生在亂世大多數的人的生活是悲苦的,生在一個具有高度時代性,并且這種時代性依賴國家意志而存活,求生存求發展的強烈愿望,極端異化為缺乏理智違背發展規律致使懲罰性的倒退,介于盛世與亂世之間的無喜無悲的時代中,人性的歷史時空性則更為突出,尤其突顯在千千萬萬的農民身上。借莫言先生的短篇小說《透明的紅蘿卜》窺視特殊時代下的人性的味道。
每一部作品的聲音都會因作者或讀者所選取的觀察視角而無限不循環變化。或許在《透明的紅蘿卜》中,更多的人是被它絢麗的批判色彩所吸引,但是在我個人的視野圍限中,批判色彩是退居于紛呈繚亂五顏六色的人性光芒之后的。一個國家意志極度高揚的社會,人性是不具批判價值的,并且在其催產下的人性的多樣性中,人更容易感動于微小的溫情脈脈中。在一段特殊情況歷史時期,感悟出當下生命的幸運以及珍惜這種幸福的無比正確性,或許就是那段特殊歷史時期贈與人最寶貴的遺產。不可否認,小說人物的生存結局是悲苦冰涼的,但是人物的生命過程卻是有過煙火般的光輝與溫暖的。
黑孩,一個默片式的人物存在,現實世界傾軋生出的自卑,滋長了他極端強烈的自尊,他選擇用沉默來與世界對抗,拒絕與世俗的任何交流。他冷冷面對嘲弄和侮辱,面對來自菊子的唯一的愛撫,他壓抑下了自己對溫暖的悸動,冷眼旁觀肢解著菊子的關愛,現實生活扭曲著他的情感,人性在現實的壓迫下選擇了逃逸,逃逸到幻想的世界。背著孤獨的影,游蕩于婆娑世界,或許黑孩的悲苦命運足以掀起同情的浪潮,但是也正是因著現實的迫害他邂逅了一個夢幻的世界,在那里他的心與自然進行著最親密的交談。他看得到薄霧匆匆忙忙地在黃麻里鉆來鉆去,紫色綠色的葉片變成水,黃麻變成水,麻雀變成綠色的翠鳥,紅蘿卜透明的、金色的外殼包孕著活潑的銀色液體;聽得到黃麻地里響著鳥叫般的音樂,和音樂般的秋蟲鳴唱,逃逸的霧氣碰到黃麻葉子和深紅淡綠的莖桿,發出震耳欲聾的響聲;感覺到溫柔的魚嘴親吻他。黑孩的內心世界寄存著鳥語花香、五顏六色,那段特殊的歷史時期摧毀他同時也拯救他。
用心傾聽特殊歷史時期人性的聲音,便會發現人性的光芒在那里更加耀眼。每個人都籠罩著悲苦的人生底蘊,生死皆疲勞,驚慌于生存脅迫的人,倦怠于與溫情的糾纏,感情為自身利益驅使,每個人都逞強地石化著自己的內心。但是即使遭受后母的虐待,黑孩他依然會給后母生的弟弟擦鼻涕;仍然有這樣一個叫菊子的善良的姑娘來溫暖人心;即便是圓滑的小石匠,也擁有追求美好愛情的勇氣和維護黑孩的言行;偏狹暴躁的小鐵匠,在誤傷菊子后良心依然會陷入自我深深的譴責之中;和藹的老鐵匠在自我的無能為力情緒牽引下,慨嘆悲憫著黑孩的遭遇;滿嘴污言穢語的娘兒們,看到瘦骨嶙峋的黑孩,心里也忍不住泛起了同情的漣漪。
人性的光芒閃耀在灰暗的天空中,人的卑下的生存狀態顯示著人性的深度,悲苦溫良的生活中高蹈著最精彩激烈的人性的祭舞。